铁壁城,城如其名,城墙全用黑铁岩垒成,高逾三丈,箭垛如齿。
十一月初三,听风吟抵达此城,乃是北疆边军北营驻地。
听风吟手持兵部文书,以巡查边防的名义入城。
北营主将周万毅亲自在将军府门前迎接。
他五十出头,身材瘦削,脸颊凹陷,一身半旧的铁甲洗得发白。
向听风吟行礼时,他的腰板挺得笔直,但他眼里的血丝却暴露了连日未眠的疲惫。
“听大人远道辛苦,末将已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周万毅的声音显得很沙哑。
“周将军客气了。”听风吟抱拳还礼,“下官奉旨巡查,不敢太过叨扰,还是先办正事为好。”
周万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只因历来到此巡查的京官,哪个不是走个过场?这位听大人似乎不太一样。
他躬身道:“不管怎样,听大人先请入府一叙。”
……
在周万毅的陪同下,听风吟用了三天时间巡查了北营粮仓、军械库、和马场等处防务。
他看得极认真,也问得很仔细。
周万毅对答如流,简直滴水不漏,但听风吟仍注意到了三处异常。
一处是军械账册上记录的弓弩数量与库中实存数差了三百支。
另一处是粮仓的存粮数比兵部拨付的数量少了五千石。
相对前两处的损耗之说,第三处的兵部拨款数与军饷的实发数额有较大出入就令周万毅满头冒汗了。
第三天傍晚,听风吟的巡查结束。
周万毅在将军府设宴招待听风吟,不过席上只有他二人。
酒过三巡后,听风吟放下酒杯:“周将军,本官有一事不明。”
“大人请讲。”周万毅谨慎道。
“北营驻军三万,按制月饷人均一两五钱,年需军饷五十四万两。但兵部去年拨付北营的军饷是六十万两,多出来的这六万两你作何用途了?”听风吟瞪着周万毅。
周万毅的手一颤,酒差点洒了出来。
他放下酒杯,沉默许久才道:“听大人……可否替末将担待?”
听风吟语气平静:“下官离京前,皇上曾交代过一句话。”
“什么话?”周万毅追问。
“北疆诸将若有苦衷可直达天听,只要不出格,圣上自会谅解,若隐瞒不报,则视同欺君。”听风吟道。
一时间,周万毅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忽然起身,对着听风吟深深一揖:“听大人,下官……确有苦衷。”
“周将军但说无妨。”听风吟将周万毅轻轻按下坐在椅子上。
“末将如实交代,那六万两被末将……挪用了。”周万毅满面通红,叹息一声低下了头。
听风吟眼神一凛:“周将军可知挪用军饷是死罪?”
周万毅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
“末将知道,但末将不得不这么干!只因犬子文轩身染怪疾,需常年服药。”
“而犬子所服的那药产自南海,一味就要三千两,这些年来,即使将末将的俸禄全都贴进去也不够,末将只能出此下策,才……”
他说不下去了,只默默地跪倒在地。
听风吟将他扶起,深深地打量着他。
这位在北疆戍边二十年的老将,此刻正浑身发抖,好似秋风中的一片枯叶。
“令郎所患何疾?”听风吟问。
“是脊髓痨。”周万毅声音哽咽,叹息道:“唉!末将已请遍了各处名医,都说犬子……活不过三年。”
听风吟陷入沉思中。
他听说过脊髓痨,也就是梅毒入髓,无药可治,患者会逐渐瘫痪,直至最后在剧痛中死亡。
“将军可否带下官去看看令郎?”听风吟问。
周万毅愕然抬头:“大人,这……”
“将军不要多想,本官认识一位名医,她或许有法。”听风吟想到了婉儿。
“哦……”周万毅恍然。
……
在周万毅前引下,听风吟随他来到他儿子的卧房——位于将军府后宅的东厢房。
进屋后,一股浓重的药味直呛人鼻端。
只见床榻上躺着一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面色灰败,双眼凹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他见父亲带人进来,便想撑身坐起,却因手臂不听使唤而作罢,只好又跌回枕上。
“爹……”少年唤道。
周万毅上前,替他掖好被子:“文轩,躺着别动,这位是京里来的听大人。”
周文轩看向听风吟,努力挤出一丝笑:“大人……恕我不能见礼。”
听风吟轻道:“无妨,你且好好躺着。”
他看了看他的面色,又掀开被子查看了一下他的双腿。
只见那双腿已萎缩,皮肤上布满暗红色斑块,有些已溃烂流脓,散发着阵阵恶臭。
“发病多久了?”听风吟问。
见问,周万毅低声道:“两年零三个月了,起初只是腿麻,后来渐渐不能走,现如今却连抬手也难。”
听风吟转身看向周万毅:“周将军,下官需飞鸽传书回京请我说的那位大夫。”
“不知大人要请哪位大夫?”周万毅诧异问道。
听风吟看了他半晌,方道:“只是那位大夫身份特殊,还需将军保密。”
“下官以性命担保!”周万毅双手抱拳躬身道。
听风吟略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将军挪用军饷一事,下官暂不会奏报朝廷,但将军需给下官立下字据,写明挪用军饷的前后事由,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