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正厅,云宝沿着天井西侧的游廊来到第三进。这里是东跨院,原本应是女眷居所,如今院墙上的爬山虎全被烧死,藤蔓像枯死的蛇群缠在廊柱上。三间厢房并排而立,中间的厢房门口挂着匾额,匾额下的铜铃已摔在地上,铃身刻着 “七姨太” 三个字。
推开门,屋内的妆台上摆着套碎成齑粉的胭脂盒,粉盒旁的铜镜裂成七瓣,每瓣镜子里都映着个模糊的人脸。床榻上的锦被烧成灰烬,露出底下的炕席,炕席上用香灰画着个扭曲的图案,图案中央写着 “孙家文” 三个字。云宝的头痛再次发作,这次浮现的记忆更加清晰:有个女子临终前塞给他件东西,冰凉的触感划过掌心,却在她咽气时突然崩裂……
厢房的衣柜突然发出 “吱呀” 声,柜门缓缓打开,里面掉出件烧焦的襦裙,襦裙口袋里掉出张黄纸,纸上用朱砂画着模糊的符号,只是朱砂已褪成褐色。云宝刚捡起黄纸,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抬头只见隔壁厢房的窗纸上,映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身影,她手里举着个皮影,皮影的轮廓却是个狰狞的恶鬼。
他冲出门,小女孩的身影已消失,却在廊柱上发现新的线索 —— 用指甲刻在木头上的箭头,指向第三进北侧的角门。角门后是条狭窄的过道,墙上挂着几盏烧焦的气死风灯,灯上的字迹已辨认不清。过道尽头是第四进院落,院门紧闭,门上贴着张褪色的符纸,符纸上的朱砂印已渗进木门,形成个诡异的掌印。
云宝用桃木棍撬开门,第四进院落比前几进都要宽敞,正中央是座汉白玉砌成的水池,池中无水,堆满了烧焦的经卷。水池正北是座三间两层的藏书楼,飞檐下挂着 “博雅斋” 的匾额,楼门紧闭,门两侧的对联已被烧得只剩 “琴”“书” 二字。东侧是座花厅,厅前的石桌上摆着副残棋,棋子全是烧黑的木块,棋盘中央刻着复杂的纹路。
藏书楼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云宝推门而入,一楼中央摆着张紫檀木书桌,桌上堆着《周易参同契》《黄帝内经》等典籍,书页间夹着几张黄纸,纸上用红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书桌后的博古架上,摆着个青铜香炉,炉中香灰已冷,却在香炉旁发现了支红毛笔,笔杆上刻着 “朱砂笔” 三字,笔锋上还沾着新鲜的朱砂。
“咚 ——”
二楼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云宝握紧桃木棍,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上楼。二楼是个环形回廊,回廊内侧的雕花槅扇门后,是密密麻麻的书架,书架上的典籍大多烧毁,只剩些残页在风中翻动。回廊中央的空地上,躺着具枯槁的尸体,尸体身着青色长袍,怀中抱着本烧剩的《鲁班经》,尸体的手指向回廊西侧的暗门。
暗门后是间狭小的密室,墙上挂着幅褪了色的族谱,族谱上多个名字都被朱砂圈住,唯有某个名字旁画着个红圈,圈中写着模糊的字迹。密室的香案上,摆着个青铜罗盘,罗盘中央的天池水已干涸,却在罗盘下发现了半张字条,字条上写着 “七煞归位,血祭麒麟”,字迹与账房发现的图纸相同。
离开藏书楼,云宝来到第四进西侧的跨院。这里原本是花园,如今假山倒塌,池中血水已凝结,池边的石碑上刻着 “洗心池”,却被人用朱砂在 “心” 字上画了个叉。假山石缝里卡着半块玉佩,玉佩上的图案缺了半片花瓣,缺口处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跨院北侧是第五进院落,院门两侧蹲着对石狮子,石狮的眼睛被挖去,眼眶里塞着烧焦的符纸。进门后是条笔直的甬道,甬道两侧是对称的厢房,门上分别挂着 “礼”“乐”“射”“御”“书”“数” 的匾额,应是读书授课的地方。最北侧的正房门口,挂着 “劝学斋” 的匾额,门内传来朗朗读书声,却分明是《孟子》的句子,带着说不出的阴森。
云宝推开门,屋内的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书桌中央摆着砚台和宣纸,宣纸上写着半首残诗:“七女同框命不同,一麟现世六凰终”。砚台旁的笔架上,缺了支红毛笔 —— 正是他在藏书楼发现的那支。书桌后的墙上,挂着幅《孔子问礼图》,图中孔子的眼睛被朱砂点红,目光似乎跟着云宝移动。
“少爷今日可曾温书?”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宝转身,只见方才在正厅遇见的透明男子站在门口,手中捧着本《春秋左传》,书页间夹着片槐树叶。男子的身影比之前清晰了些,能看见他胸前的刺绣,正是七姨太厢房里的样式。
“你究竟是谁?” 云宝握紧桃木棍。
“小人是…… 陪嫁而来……” 男子低头,“七姨太去后,小人便在此守着……” 他忽然抬头,眼中泛起红光,“少爷难道忘了?当年七姨太临终前,曾说过‘若遇怪事,便去佛堂寻念珠’……” 话未说完,他的身影再次消散,手中的《春秋左传》掉在地上,露出夹在书中的半张符纸,正是第四进院门上的镇鬼符。
顺着甬道往北,第六进院落中央是座佛堂,佛堂前的香炉里插着几支断香,香灰堆成七字形。佛堂的槅扇门大开,殿内的三世佛雕像已被烧毁,唯有观音像前的供桌上,摆着串紫檀木念珠,每颗念珠上都刻着经文,最后一颗念珠裂开,露出里面的朱砂。
云宝刚伸手触碰念珠,供桌下突然伸出只手,抓住他的手腕。那手苍白如纸,指甲缝里嵌着香灰,正是之前遇见的透明男子。男子的身影此刻几乎透明,却能清晰看见他眼中的哀求:“少爷,七姨太的魂灵被困在…… 唯有集齐七房的信物……”
话音未落,佛堂外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云宝挣脱男子的手,只见第六进东侧的角门处,有个浑身冒着火的怪物爬进来,它的皮肤已被烧得焦黑,胸口却嵌着块完好的玉佩,正是他在洗心池发现的半块。怪物发出含混的嘶吼,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个焦黑的脚印。
云宝掏出火柴,划燃后扔向怪物,火苗在怪物身上腾起,却听见它发出孩童的哭声。火势中,怪物的身影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个烧焦的布偶,布偶身上绣着的图案,正是七姨太厢房里的样式。布偶的手中握着张纸条,上面写着 “七房血祭,麒麟降世”,字迹与密室中的字条相同。
穿过第六进北侧的月亮门,第七进院落豁然开朗。这里是孙府的后园,原本应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如今却只剩焦黑的梁柱和枯死的花木。中央的八角亭里,石桌上摆着七个瓷碗,碗里装着发黑的液体,正是前几进发现的残瓷碗。亭外的老槐树下,有口古井,井口盖着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复杂的符咒,符咒中央嵌着半块玉佩 —— 正是他手中的那半块。
云宝将两半玉佩合在一起,玉佩发出微光,井中突然传来水声。青石板下传来敲击声,一声比一声急,像是有人在井底求救。他掏出红毛笔,蘸着朱砂在黄纸上画了道符,贴在石板上。石板应声而开,井底传来微弱的哭声,却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哥哥,救救我们……”
头痛如裂,零碎的记忆突然涌来:年幼时在后园玩耍,看见几个女子围着枯井低语,井中传来哭声。他刚走近,就被拉住,指尖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文儿别怕……”
井中突然冒出浓烟,多个透明的身影从井中升起,她们的衣饰各不相同,却都绣着相同的花纹,胸口处的伤口还在渗血。最前方的身影飘过来,眼中含着泪:“少爷,当年…… 被下了血咒……”
云宝握紧桃木棍,突然想起在藏书楼发现的残图,图上的七进院布局暗合星象,第七进的枯井正是关键位置。他掏出火柴,在黄纸上画了道符,扔向八角亭的七个瓷碗。瓷碗同时亮起,井中的哭声渐渐平息,那身影露出微笑:“少爷,去正厅的供桌下……”
话音未落,整个大院突然震动,浓烟再次弥漫。云宝知道,必须尽快找到线索,解开这里的秘密。他握紧手中的火柴、桃木棍、黄纸和红毛笔,朝着第一进的正厅跑去,身后传来细碎的低语,像是在诉说往事,又像是在指引方向。
大院的飞檐在浓烟中若隐若现,云宝忽然觉得,这场火灾似乎不是意外,而是某个诅咒的开端。那些女子的死亡、神秘的符咒、反复出现的 “七” 字,都与这座七进院的布局有着某种关联。而他,既是云宝,又似乎与这个叫 “孙家文” 的少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必须在这残破的大院中,找回零散的记忆,解开层层谜题,才能找到逃离的出路。
浓烟在第七进院落的老槐树枝桠间翻涌,云宝手中的两半玉佩刚一合拢,井底便传来指甲抓挠石壁的声响。青石板下的水声混着低泣,像极了记忆里某个雨夜,七姨太房里传来的压抑呻吟。他攥紧桃木棍,木棍上的北斗刻痕在掌心烙出浅红印记 —— 这是从东跨院浴尸房暗格里找到的,当时焦尸的手指正指着刻着星图的砖缝。
返回第六进佛堂时,供桌上的紫檀念珠突然剧烈颤动,每颗刻着《大悲咒》的珠子都渗出暗红。云宝想起透明男子临终前的话:“七姨太的魂灵被困在井里……” 他摸出在藏书楼找到的红毛笔,笔尖的朱砂在瓷碗里晕开,竟浮现出七个模糊的人影,每个影子的胸口都插着银针。
“少爷可还记得,七姨娘绣并蒂莲时总说,花瓣缺角是留着给您描金边?”
沙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云宝抬头,只见梁上垂着七根发丝编成的绳子,每根绳头都系着半片银饰,正是账房窗外闪过的步摇残件。绳子中央吊着本烧焦的账册,页脚用朱砂写着 “壬子月,夫人染恙,夜访西跨院洗心池”。
他用桃木棍挑下账册,发现内页夹着张符纸,画着七个相连的血滴,每个血滴里都困着个扭曲的 “妾” 字。这是在第五进劝学斋找到的残诗里提到的 “七女同框”—— 宣纸上的墨迹未被火烧毁,“一麟现世六凰终” 的 “麟” 字周围,密密麻麻爬满细小的血纹,像极了婴儿的指痕。
第三进东跨院的兰心阁里,碎成七瓣的铜镜突然自行拼接,镜面映出六个女子围坐刺绣的场景。她们指尖的银针泛着冷光,绣绷上的并蒂莲始终缺着左瓣,而居中的红衣女子 —— 他记忆里的正妻王氏,小腹微微隆起,嘴角沾着暗红的胭脂。
“七妹的针脚最密,却连自己的嫁衣都绣不完。” 镜中大姐突然抬头,银针 “噗” 地扎进绣绷,溅出几点黑血,“妹妹们可知道,夫人房里的熏香,混着西跨院的池水?”
云宝后退半步,靴底碾碎了地上的胭脂盒。焦黑的胭脂粉下,露出半张药方,落款是 “玄机子”—— 这是在藏书楼密室找到的罗盘背面刻着的名字,旁边还有行小字:“取七房经血,炼养麟胎”。
厢房衣柜突然炸裂,飞出件绣着三十七道针脚的襦裙,每道针脚都缠着发丝。襦裙在空中扭曲成女人形状,领口处绣着的并蒂莲突然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咒文:“借阴养阳,七煞归位”。
“用火柴!” 云宝想起在账房找到的铁皮盒,划燃的火柴刚凑近襦裙,绣着咒文的花瓣便发出尖啸。火苗吞噬布料的瞬间,他看见襦裙内衬用经血写着:“壬子年腊月,夫人说要给七妹做产褥,借走我的月水……”
第五进西跨院的洗心池里,凝结的血水突然泛起涟漪。云宝握着半块玉佩贴近池边,水面竟浮现出当年七姨太临终的场景:她躺在床上,胸口插着三根银针,床单上的血渍形成北斗图案,而王氏站在床边,手中托着个刻着 “玄” 字的木盒。
“七妹莫怪,先生说麟儿降世需借七方福气……” 镜中王氏的声音像浸了冰,“你看,你的玉佩裂了,正好给文儿做长命锁。”
池底突然伸出数只枯手,指甲缝里嵌着洗心池的碎石。云宝挥舞桃木棍,棍头的北斗七星突然发出微光,将枯手震回池底。他想起在第四进藏书楼找到的《鲁班经》残页,上面画着七进院的星象布局 —— 洗心池位于 “天枢” 位,正是七煞阵的枢钮。
“血池连通七房寝室,每个月朔之夜……” 池水中浮出个透明身影,是第三进浴尸房的焦尸所化,“夫人会带着木盒来,说要讨教绣活,实则……” 身影突然被吸入池底,水面留下七个血字:“取血养胎,嫁祸邪祟”。
返回第二进正厅时,供桌后的屏风突然倒塌,露出暗门。云宝用红毛笔在黄纸上画了道开阳符(取自桃木棍上的北斗刻痕),暗门应声而开,露出向下的石阶,空气中弥漫着腐香 —— 正是记忆中孙先生书房里的味道。
密道墙壁嵌着七盏琉璃灯,每盏灯里都泡着片枯萎的并蒂莲。云宝点燃火柴,灯芯突然爆燃,映出墙上的血字:“玄机子说,只要集七房经血养胎,老爷便不会再纳八房……” 字迹歪斜,像是怀孕后期的王氏所写。
地道尽头是间密室,中央石台上摆着个刻满咒文的木盒,正是洗心池幻象中王氏所持。盒盖内侧刻着:“腊月初三,取三姨太血时被七妹撞见,不得不……” 后面的字被刮去,只留下斑斑血痕。
木盒旁边是本《求子秘典》,页脚用朱砂圈着:“阴胎需借阳宅七煞位,以七阴血养之,期满则麒麟降世,借胎者永保青春”。云宝想起在第七进枯井听到的小女孩哭声 —— 那是六个姨太的女儿,她们的母亲死后,眼中总是带着恐惧。
第四进藏书楼的二楼密室里,青铜罗盘突然转动,指针指向 “摇光” 位的枯井。云宝将红毛笔蘸满朱砂,在族谱上圈住王氏的名字,突然发现她的生辰栏被篡改过,原本 “己未年” 被涂改为 “壬子年”—— 正是孙先生准备纳第八房妾室的年份。
“玄机子每月初七来府,夫人总说他是远方表亲。” 透明男子的身影再次浮现,这次他手中捧着本烧焦的账册,“您看,三年间府上买了三十七味堕胎药,却从未用过……”
账册内页夹着张契约,落款是 “玄机子” 和 “王氏”,内容竟是 “借七阴血炼养麟胎,事成后封金万两,毁去所有借据”。契约边角画着七进院的星图,每个院落都标着 “血池”“枯井”“佛堂” 等字样,摇光位的枯井旁写着:“七煞归位之日,便是麟儿降世之时”。
云宝的头痛愈发剧烈,这次浮现的记忆里,七岁的自己在后园看见王氏对着枯井焚香,井中漂着七个瓷碗,每个碗里都盛着黑血。她转头时,原本眼角的细纹消失不见,皮肤光滑如少女,腹部高高隆起,像揣着个发光的球体。
第七进枯井的青石板下,传来更急促的敲击声。云宝将七片槐树叶摆成北斗状,用红毛笔在每片叶子上描出姨太们的名字,井底突然传来七个女声的合唱:
“一针断青丝,二针绝月水,三针锁魂灵……”
井中升起七盏灯笼,每盏灯笼上都绣着并蒂莲,却缺着不同的花瓣。云宝认出这是东跨院兰心阁的灯,每个灯笼对应一房姨太 —— 大红灯笼缺左瓣,是大姨太房里的;鹅黄灯笼缺尖瓣,是三姨太的……
“少爷可记得,您满月时七姨娘突然亡故?” 最前方的白灯笼里,浮现出七姨太的面容,她胸口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黑血,“夫人抱着您来哭丧,袖口沾着洗心池的碎石,那是玄机子设阵的材料……”
灯笼突然炸裂,飞出七根银针,每根银针都刻着 “玄” 字。云宝用桃木棍画出北斗结界,银针在半空停住,映出王氏与玄机子的对话:
“先生说要七房经血,可我实在下不了手……” 王氏的声音带着哭腔。
“妇人之仁!” 玄机子的声音像铁器摩擦,“若不借阴血养胎,你以为孙老头会信你年近四十还能有孕?别忘了,你销毁的借据我还有副本,若不想身败名裂 ——”
记忆到此中断,云宝发现手中的玉佩正在吸收银针上的黑血,原本残缺的并蒂莲渐渐补全,却在完全合拢时发出脆响,露出里面刻着的 “血祭” 二字。
第五进劝学斋的书桌上,残诗 “七女同框命不同,一麟现世六凰终” 突然浮现新的字迹,在 “麟” 字下方多出一行小字:“借胎者永享青春,献血者魂困煞阵”。云宝用红毛笔涂抹诗句,竟显出血肉纹理,原来每笔一划都是用精血写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