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的光映着海棠花瓣落在晋王府潜龙苑的青石地上,碎成点点金红。赵光义身着石青缀金线蟒袍,袍角绣着的暗纹在灯火下流转,他站在苑门廊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带钩上的饕餮纹,目光死死盯着远处街口 —— 那里正传来马蹄踏碎石板的声响。听见动静,他立刻挺直腰杆,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热络笑意,连眼角的纹路都透着刻意的亲和。
王审琦翻身下马,甲胄上还沾着押送刘钧回京时的尘土,肩甲处甚至残留着几丝干涸的暗红血渍。刚走近三步,两名身着青绿宫装的内侍便躬身上前,双手捧着一个描金漆盒,盒身雕着缠枝莲纹,鎏金锁扣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王将军一路辛苦!” 赵光义快步上前,伸手攥住王审琦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带着刻意的灼热,仿佛两人是相交多年的挚友,“千里押送伪帝,风餐露宿,快收下这程仪,给家眷添些用度,也算我一点心意。”
王审琦低头瞥了眼漆盒,沉甸甸的分量透过指尖传来,他连忙躬身避让:“殿下客气了,押送俘虏乃臣的本分,怎敢受此厚礼?陛下已有赏赐,臣实在不敢再领。”
“拿着!” 赵光义不容分说,把漆盒往他怀里一塞,另一只手指向他身后跟着的少年,那少年身着轻甲,眉眼间带着未脱的稚气,“这是承衍吧?上次在宫宴上见还是总角孩童,如今都能随你出征斩敌了,真是虎父无犬子。” 他抬手拍了拍王承衍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体现亲近,“我已和吏部郎中打过招呼,待你服满役期,左千牛卫将军的缺给你留着,日后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前程。”
王审琦身子猛地一僵,连忙拉着儿子跪地叩首,额头撞在青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臣代犬子谢殿下恩典!殿下厚爱,臣父子无以为报!”
“快起来!” 赵光义亲自扶他起身,指尖顺势拍了拍他的后背,引着往苑内走,目光扫过苑中宾客,扬声问道:“韩令坤将军到了吗?”
“回殿下,韩将军刚到,正在西边廊下看您新得的那对海东青呢。” 内侍总管躬身回话,眼角余光飞快扫过王审琦怀中的漆盒,顺便给旁边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内侍立刻捧着另一个更大的漆盒跟上去,盒盖上嵌着一颗东珠,比王审琦的那个显然贵重不少 —— 那是给韩令坤家眷准备的,里面除了银子,还多了一支赤金镶珠簪。
潜龙苑内早已摆开三席盛宴,驼峰炙、麒麟鲊、金齑玉脍等珍馐摆满了案几,连酒壶都是鎏金的,倒酒时溅出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赵光义端着银酒盏起身,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声音洪亮如钟:“诸位,太原已破,北汉覆灭,这杯酒,敬前线流血拼杀的弟兄,也敬诸位在后方操劳之功!没有你们调度粮草、监造军械,前线哪能如此顺利?我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将酒杯倒扣在案上。
韩重赟刚放下筷子要起身附和,赵光义已迈步走到他席前,亲自拿起酒壶为他斟满酒,壶嘴倾斜时,酒香四溢。“韩将军监造的连弩,曹枢密在军报里提了三次,说‘连弩破敌,功不可没’!” 他回头冲内侍喊了一声,“把那锦盒拿来!”
两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锦盒过来,赵光义亲自上前解开系带,掀开盖子 —— 里面一对羊脂玉璧静静躺着,色泽温润如凝脂,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这是先帝年间西域进贡的珍品,我藏了八年,一直没舍得给人,今日送给将军,正好配你的功劳。”
韩重赟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起身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玉璧的微凉温润,想起上月军器监木料短缺时,正是晋王府从私库中调了三十根百年松木救急,掌心不由得微微出汗。“臣…… 臣谢殿下厚爱,此等珍宝,臣实在受之有愧。”
“你受得!” 赵光义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席间众人,“诸位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日后论功行赏,我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你们据理力争,绝不让英雄埋没!”
酒过三巡,赵光义拍了拍手,廊下的乐师立刻停了奏乐,整个潜龙苑瞬间安静下来。他走到韩令坤身边,俯身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十足的诱惑:“沧州节度使的缺,陛下有意让你补。”
韩令坤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色 —— 沧州是他的老家,节度使更是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的要职,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职位。他刚要开口道谢,赵光义已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别急着谢我,是你押送俘虏时顺便平定了潞州叛乱,陛下记着你的功呢。我不过是在陛下面前提了句‘韩将军乡土熟,镇北疆最合适’,顺水推舟罢了。”
晚宴散后,赵光义引着王审琦、韩重赟等几位核心将领走进内书房。书房内烛火更亮,紫檀木案上摆着一叠文书,墨迹还带着几分湿润。赵光义坐在太师椅上,把文书往前推了推:“这是我为诸位草拟的封赏奏议,上面详细列明了你们的战功和应得的赏赐,你们看看,有不妥的地方尽管说,我立刻让人修改。”
王审琦拿起自己那份奏议,目光落在 “赏黄金百两,荫一子入太学” 的字样上,手指忍不住发起抖来,声音都带着颤音:“殿下,这…… 这赏赐太过丰厚了,臣实在不敢当。”
“不多。” 赵光义端起案上的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们的功劳,本就该得这些。明日我亲自把奏议呈给陛下,保管能批下来。”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几人,语气变得恳切,“陛下年事已高,太子年幼,日后大宋的江山,还需仰仗诸位栋梁。我赵某虽不才,却愿与诸位同心同德,共保社稷安稳,日后若有差遣,诸位尽管开口。”
韩重赟瞥见奏议末尾 “晋王光义署” 的朱红大印,深吸一口气,俯身道:“殿下如此体恤,臣等…… 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夜色从汴京蔓延到太原的军营,油灯的光在帐壁上摇晃,比不得晋王府的琉璃璀璨,却透着一股肃杀后的沉静。崔翰的营帐内,油灯的光映着帐壁上未擦拭干净的箭痕,他捏着信纸的手指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凸起,信纸边缘被捏出几道深深的褶皱,几乎要断裂。
周武端着一个铜碗走进来,碗里的热汤冒着白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将军,喝口汤暖暖身子,这是伙房刚炖的羊肉汤,放了些驱寒的药材。” 他把铜碗轻轻放在案上,见崔翰脸色阴沉得吓人,忍不住问道,“是家书?家里出什么事了?”
崔翰把信纸狠狠扔给他,声音发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你自己看。”
周武拿起信纸,飞快扫了几行,猛地一拍案几,铜碗里的汤都溅了出来,洒在案上的军报上。“岂有此理!晋王竟然把嫂子和小公子接到晋王府住了?还送了两箱金银、三匹云锦?” 他把信纸拍在案上,语气愤愤不平,“这哪里是关照,分明是把家眷当人质,想牵制将军您!”
“不是人质。” 崔翰端起铜碗,却没喝,只是任由热汤的蒸汽熏着脸颊,“是拉拢。他知道咱们在前线拼杀,最挂心的就是家里人,所以从家眷下手,让咱们欠他的人情。”
帐帘被猛地掀开,带起一阵寒风,李汉琼撞了进来,手里也捏着一封揉皱的信纸,脸上满是怒色,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崔翰,你看看晋王干的好事!” 他把信纸扔在案上,声音大得几乎要掀翻帐顶,“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竟然被他安排成开封府捕头,还送了套三进的院子!这是明着收买人心,把咱们当傻子耍呢!”
郭守文跟在后面走进来,步伐沉稳,手里的信纸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可他的指尖却一直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我娘来信,说晋王府派了太医上门瞧病,药费全免,还送了两匹云锦做衣裳,府里的下人也被换了几个,说是‘照顾老夫人起居’。”
“都坐。” 崔翰指了指帐内的矮凳,语气凝重,“这事不是咱们几人遇到了,刚才亲兵来报,营里好几个校尉都收到了家信,家里的亲眷全被晋王‘关照’了,要么送钱送物,要么安排差事,手段倒是一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