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琼一屁股坐在矮凳上,拿起案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灌下去,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衣襟上。“他这是要把咱们都变成他的私兵!咱们在前线流血流汗,他在后方拿咱们的家眷做文章,算盘打得真响!”
郭守文放下信纸,拿起案上的佩剑,缓缓抽出半寸,剑光映着他冷峻的脸,寒气逼人。“他给的好处越重,咱们越要小心。拿了他的东西,欠了他的人情,日后他要咱们做违背军纪、违背本心的事,咱们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对不起身上的甲胄;不答应,家眷在汴京怕是会受委屈。”
帐帘又被轻轻掀开,曹彬的亲兵站在门口,身姿挺拔,语气恭敬:“诸位将军,枢密大人请你们去帅府议事。”
此时的太原,帅府内的油灯虽暗,却透着一股与晋王府截然不同的肃静。帅府是原北汉皇宫的正殿,殿内只点了四盏油灯,光线落在曹彬的玄色软甲上,映出甲缝里嵌着的泥垢和淡淡的血渍 —— 那是攻城时留下的痕迹。他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七八封家书,都是从各个将领营中送来的,见众人进来,他起身走到案边,提起铜壶,给每人倒了一杯热茶,茶汤清澈,飘着几片茶叶。
“枢密,晋王这招太阴了!” 李汉琼刚坐下,就把茶杯往案上一放,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案上的军报上,“他拿咱们的家眷开刀,又是送钱又是安排差事,明摆着是要拉拢人心,您得给咱们拿个主意!”
曹彬把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家书,语气平静:“你们的家信,我都看了。晋王给的封赏,确实丰厚,换做任何人,恐怕都难以拒绝。”
崔翰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不解:“枢密,您这话…… 难道您也觉得晋王做得对?”
“先听我说完。” 曹彬打断他的话,拿起案上一份军报,那是王审琦提前回京的奏报,“王审琦押送刘钧回京,一路艰险,平定了两次小规模叛乱,晋王给了他儿子官职;韩令坤平定潞州叛乱,稳定了后方粮道,晋王为他求了节度使。这些,本就是他们该得的功劳,朝廷迟早会赏,晋王不过是提前替朝廷行了赏罢了。”
他起身走到郭守文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沉稳有力:“你守粮道,击退耶律挞烈和刘继业的三万精骑,救了三万石粮草,保住了全军的命脉;李将军在北门佯攻十日,每日擂鼓到天明,硬生生牵制了北汉八千守军,为南门献城创造了机会;崔将军率狼牙军登城,冒矢石血战,斩敌三百余,打开了破城的缺口。你们的功劳,比王审琦、韩令坤只多不少,朝廷本就该重赏,晋王的做法,不过是顺水推舟。”
“可他是私下给的!” 周武忍不住开口,语气急切,“这和朝廷公开的封赏不一样,这里面带着私恩,是要咱们日后报答他!”
“是不一样。” 曹彬回到案前,拿起自己的俸禄册,翻到某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收支明细,“我让人备了些东西,每位将军五百两银子,都是我个人的俸禄,没有动用军饷。已经差人快马送回汴京,给你们的家眷送去,让她们补贴家用,也不用欠外人的人情。”
他把一叠写好的书信推过去,书信上的字迹工整沉稳:“这是我写的信,让赵相帮忙照看诸位家眷。他是百官之首,有他出面,晋王那边就算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绝不会让你们的家眷受委屈。”
李汉琼愣住了,看着案上的银子清单,又看了看那些书信,喉咙动了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曹彬竟然会用自己的俸禄为他们铺路,这份心意,比任何金银都沉重。
“你们在前线流血,家眷本该受优待。” 曹彬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汤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晋王给的,你们可以收 —— 那是你们用功劳换来的,不必有心理负担。但我要你们记住一件事。”
他走到殿中央,油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带着一股威严:“你们腰间的刀,是陛下赐的;你们身上的甲,是朝廷给的;你们手中的兵权,是用来守护大宋的疆土,是用来保护天下的百姓,不是用来报答某个人的私恩的。”
崔翰猛地起身,双手抱拳,躬身行礼,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枢密放心!末将明白!晋王的恩,末将记着,但末将的刀,只砍来犯之敌,只守大宋百姓,绝不会为了私恩违背军纪、背叛朝廷!”
“末将等明白!” 李汉琼、郭守文等人齐齐起身,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坚定的决心。
曹彬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指了指案上的军报:“太原城还有三万降兵要整编,不能出乱子;汾水堤坝要加固,春汛快到了,不能让百姓再遭水灾;西城的疫病还要防范,粮草也要按时发放。这些事,比汴京的应酬重要得多。你们回去各司其职,把这些事办好,家眷的事,有我和赵相爷盯着,出不了差错。”
汴京的晋王府书房内,烛火依旧明亮,程羽躬身站在案前,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他不敢擦拭,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殿下,曹彬在太原给每位将领发了五百两银子,都是他自己的俸禄,还写了信给赵普,让赵普帮忙照看将领们的家眷。”
赵光义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玉质温润,却是他刚从西域买来的珍品。他指节用力,扳指在指间转得飞快,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倒会做人。” 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又透着一丝不甘,“用自己的俸禄收买人心,既显得清正廉洁,又能让将领们感激他,比我这王府的金银珠宝还体面。”
“那咱们…… 还要继续吗?” 程羽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触怒了赵光义。
赵光义猛地把玉扳指拍在案上,玉质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脆,带着压抑的怒火:“继续!为什么不继续?”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郭守文的儿子不是要入太学吗?你去办,让他进最好的舍堂,和我儿子做同窗,先生我亲自为他挑选。我就不信,他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受了这么大的恩惠,还能无动于衷,不站到我这边!”
程羽躬身应道:“是,臣这就去办,一定办妥。” 他退到门口时,听见赵光义低声骂了句:“曹彬,咱们走着瞧,这大宋的兵权,迟早是我的。”
三日后的太原,阳光正好,驱散了多日的阴霾。郭守文的营帐内,他正展开一封家书,信是母亲亲笔写的,字迹有些颤抖,却一笔一划都很工整:“光义,你托赵相爷带的两箱药材收到了,都是上好的补品,太医说对你娘的旧疾很有好处。曹枢密的夫人也来了,送了一匹上好的苏绣,还亲自去太学给你儿子找了先生,先生是前朝的翰林,学问好得很,你儿子能跟着他读书,是天大的福气。”
郭守文把信仔细折叠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指尖轻轻按了按,仿佛能感受到母亲写字时的欣慰。他转身拿起案上的头盔,扣在头上,甲胄碰撞发出沉稳的声响。“周武,陪我去汾水堤坝看看,今日该加固西坡了,春汛快到了,不能出任何纰漏。”
帐外,阳光洒在宋军士兵的铠甲上,泛着耀眼的光。士兵们扛着铁锹、推着独轮车,正有条不紊地赶往汾水堤坝,远处的太原城墙上,“大宋” 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透着一股安定与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