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蜡防潮……或许可行。紫铜垫圈,也可一试。”沈砚思索着,用炭笔在纸上记下。两人头碰着头,就着图纸低声讨论,一个提出天马行空的设想,一个用严谨的工艺逻辑去验证、修正。烛火跳跃,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上,仿佛融为一体。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更鼓敲过三响。
苏清鸢止住话头,转身端起那碗鸡汤,试了试温度,还微温。“沈大哥,先歇歇,用些汤水。磨刀不误砍柴工。”
沈砚这才觉得腹中饥馁,接过汤碗。汤色清亮,山药软糯,枸杞鲜红,几片黄芪浮沉,显然是费了心思熬煮的。他喝了一口,温热鲜甜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暖意直达胃腹,连日的烦躁似乎也被抚平了些。
“你也忙了一天,不必陪我熬着。”沈砚看着苏清鸢眼下淡淡的青影,有些歉疚。
苏清鸢摇摇头,拿起一件搭在椅背上的玄色外袍,轻轻披在沈砚肩头。“我陪你坐坐。治国如烹小鲜,火候急不得。研制火器,想来亦是如此。一次不成,便十次;十次不成,便百次。只要方向对了,总有通透的一日。”
她在沈砚身旁的锦凳上坐下,拿起一把小锉刀,小心地打磨着一块用作试验的燧石边缘,动作细致而专注。“我知道你心急。北边不太平,朝中也有闲话。但沈大哥,欲速则不达。这火铳若成,将是改变战阵格局的利器,关乎万千将士性命,关乎边疆长久安宁,怎能不慎重?慢些,稳些,才是对将士、对百姓负责。”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句句敲在沈砚心坎上。他放下汤碗,握住她微凉的手。那双手,原本执笔抚琴,如今却因常翻阅典籍、处理政务而生出薄茧。
“清鸢,有时我真觉得,这皇帝做得……如履薄冰。”沈砚少有地流露一丝疲惫,“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百废待兴。想做的太多,能做的又似乎总不够快,不够好。便如这火铳,我知其重要,恨不能一夜而成,却偏偏卡在这些微末细节上,寸步难行。”
苏清鸢反手握住他,指尖温暖而坚定。“沈大哥,记得我们在青牛谷起兵时么?粮草不足,人心浮动,前路茫茫,比今日难上千百倍。我们不曾退却,一步一步,走到了洛阳,走到了今天。”她望向他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充满力量,“如今不过是一时困顿,岂能丧气?你有凌云志,有霹雳手段,更有这天下最聪慧的工匠相助。我信你,定能攻克此难关。”
她顿了顿,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至于朝中非议,理他作甚?当年行新政、开科举、设女官、通商路,哪一件没有非议?可结果如何?百姓得了实惠,国家渐次强盛,那些杂音自然就散了。火器之事,关乎国运,更当坚持。待它轰鸣战场、克敌制胜之日,便是最好回应。”
沈砚凝视着她,心中那点焦躁与孤独,如同春阳下的残雪,渐渐消融。是啊,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有最清醒的头脑,最坚韧的陪伴,最无私的支持。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说得对。”沈砚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锐意,“一次不成,便十次;十次不成,便百次!鲁平他们技艺精湛,缺的或是思路,或是材料。明日,我便下旨,广召天下能工巧匠,齐聚‘天工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将内库所藏前朝兵器图谱、各地矿藏图志悉数调来,逐一排查试验。我不信,集举国之力,造不出一支堪用的火铳!”
“正该如此。”苏清鸢微笑,“我再去翻查古籍,看看有无类似机括、火器的记载,或可触类旁通。太医院那边,我也去问问,他们对矿物、提炼或许另有见解。”
两人相视一笑,疲惫似乎一扫而空。沈砚将剩下的汤饭用完,苏清鸢收拾了碗碟。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寻了本《武经总要》,就着灯光静静翻阅,偶尔提笔记录。
沈砚重新伏案,对着图纸和零件,再次陷入沉思。但这一次,心境已然不同。那失败的样品,不再是无情的嘲弄,而是一个亟待攻克的堡垒。那冰冷的金属,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长夜漫漫,烛泪滴滴。神机堂内,只有翻阅书页的沙沙声,炭笔划过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偶尔低低的交谈。他们一个凝神于精密的构造,一个徜徉于浩瀚的典籍;一个代表着最前沿的探索,一个链接着古老的智慧。在这静谧的深夜里,两种思维无声地交汇、碰撞、融合,只为同一个目标——打造出守护这新生王朝的利刃。
窗外,秋风掠过宫殿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而窗内,一灯如豆,两人对坐,那身影如此坚定,如此契合。仿佛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这般并肩携手,便无所畏惧。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忽有所得,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清鸢,我想到一处关节!或许可以这样改……”
苏清鸢放下书卷,倾身过来,专注聆听。
烛光,将两人的剪影,长长地映在布满图纸的墙壁上,宛如一幅名为“同心”的画卷。夜色正浓,但黎明,已在不远的前方酝酿。而他们,将共同执灯,照亮这条充满未知与希望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