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包拯缓缓抬起头,目光已然恢复沉静,深处却燃着无法动摇的火焰:“夫人,您曾教下官,为官者,当以民为本。民者,非抽象之众,乃一个个活生生之人。柱子、小梅、小石头、念奴……他们每一个,都不是可以为了‘大局’而牺牲的代价。正义,亦无折中之说。”
苏夫人的脸色终于变了,那抹优雅的慈悲像瓷器上的釉彩般寸寸剥落,露出内里的冷硬。
包拯没有选择硬碰硬。他深知,以苏家及其关联势力的盘根错节,正面强攻,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而且很可能真的导致金会瞬间崩溃,殃及池鱼。他采取了更迂回,也更符合官场规则的方式。
在公孙策的巧妙策划下,关于慈恩院的核心罪证,尤其是涉及几位关键人物的受贿、贩卖人口的确凿线索,被“无意中”泄露给了与苏太师政见不合的御史台官员。朝堂之上的风,瞬间转向。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向御前,不再是针对慈善本身,而是直指结党营私、贪腐枉法。
一场激烈的权力倾轧在不见血的战场上展开。最终,在“维持体面”的共同默契下,钱嬷嬷和另外两个直接行凶的打手被推出来作为“首恶”处决。苏夫人以“失察”之名,主动辞去金会主席一职,金会由朝廷指派专人接管整顿,账目公开,虐待行为被明令禁止。慈恩院似乎迎来了新生。
案子了结的文书被归档入库。开封府后院,包拯独自立于阶前。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动他的官袍。表面上,他们赢了。恶人伏法,机构整顿,孩子们未来的境遇或许会有所改善。
但他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淤泥沉淀在心底。真正的根源——那张由权势、利益和虚伪编织的网——依然完好无损。苏夫人只是暂时隐退,那些参与其中的富商官员依旧高枕无忧。所谓的“整顿”,更像是一场精心导演的弃车保帅。
“大人,”公孙策悄然来到他身后,声音平静,“至少,眼下院里的孩子,能少受些苦楚。”
包拯没有回头,目光望向西方天际最后一抹残霞,那里是西夏的方向。“念奴……那个孩子,找到了吗?”
“尚无确切消息。但既已留下钩子,展护卫会继续暗中查访。”
包拯微微颔首。他知道,慈恩院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它只是潜入了更深、更暗处。而那个颈后有新月胎记、可能牵连更广秘密的女孩,如同一个无声的警钟,预示着风浪并未平息,只是暂歇。在这辉煌帝都的光鲜表皮之下,还有无数个“慈恩院”在沉默中运转,等待着下一道微光,去刺破那厚重的、名为“体面”的黑暗。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刺痛的额角,那里承载着一个理想主义者,在面对庞大体制时,最清醒也最沉重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