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捏着那只冰冷的白色手机,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生疼,却又无法松开。窗外是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出明亮的光斑,但这光亮丝毫照不进我心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寒意。
雨薇的包就摊在沙发上,里面除了些零碎的化妆品、钥匙、一个半空的纸巾包,就只有这台手机。我把它拿了出来,放在掌心。屏幕是黑的,机身冰凉,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我尝试着按下侧边的电源键。
屏幕毫无反应。彻底没电了?不对,我昨天明明还有百分之三十多的电。
我找来充电线,插上电源。几秒钟后,屏幕亮起,显示出低电量的红色电池图标,接着是白色的苹果logo,开机动画……手机启动了。
没有密码提示。直接进入了主屏幕。还是那张海边合影的壁纸。
我解锁进去,手指因为莫名的恐惧而有些发抖。我第一时间点开微信。登录状态正常,没有异常提示。我迅速点开和我的聊天窗口。
空白的。
从昨晚我关机前最后看到的界面,到现在,没有任何新的消息记录。没有“我这边好黑”,没有“看看我”,没有那张聊天记录截图,也没有那个废弃工厂的坐标。
就好像,我那台手机上收到的一切,只是我悲伤过度产生的集体幻觉,或者某种高明的黑客技术制造出的、只针对我那一台设备的幻象。
但这可能吗?现在的黑客技术,能精准地只让目标设备收到特定的虚假消息,而不在发送方设备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能模拟出“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
这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但我知道,如果真有这种技术,其背后的目的和能量,绝对不是我这样一个普通程序员能应付的。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检查手机后台运行的应用,没有异常。查看电池使用情况,从昨天关机到现在的记录是空白。检查系统日志……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正常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除了,我那台手机里那些真实存在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消息。
我放下雨薇的手机,拿起自己的。那个坐标,和“我在这里”的消息,依然刺眼地停留在聊天窗口的顶端。
去,还是不去?
理智在疯狂拉响警报。这太诡异了,太危险了。废弃工厂,未知的坐标,一个来自“亡者”的邀请。这简直是恐怖片里主角作死的标准开场。我应该立刻报警,把这些消息交给警察,让他们去处理。
但报警怎么说?说我死去的女朋友给我发微信,让我去废弃工厂?警察会信吗?他们会调取记录,如果像我手机上这样,只有单方面的信息,而雨薇手机上空空如也,他们会怎么看我?一个因爱人去世而精神失常、产生幻觉的可怜虫?或者,怀疑我自导自演,别有用心?
而且,如果这背后真的有什么阴谋,报警打草惊蛇,会不会让线索断掉?那个红色的、被反复强调的“弄”字,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那不仅仅是一个未完成的承诺,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谴责,一个我必须去面对的、由愧疚感化成的钩子。
还有那张照片……昏暗狭窄的空间,苍白的腕子,褪色的红绳。那地方是哪里?会是坐标指向的废弃工厂吗?雨薇……她的……不,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她被推走,那地方不可能。
但万一呢?万一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万一这诡异的通信背后,藏着关于雨薇去世的、我所不知道的真相?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下。内疚、疑惑、一丝渺茫到近乎可悲的希望,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我得去看看。至少,远远地看一眼。
我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正走向悬崖的蠢货,但我的双脚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行动。
我换上一身深色的、便于活动的衣服和鞋子。从抽屉里翻出以前户外徒步用的强光手电,检查了一下电量。又把一把多用工具刀塞进口袋。想了想,又带上了充电宝和雨薇的那台手机——也许,靠近坐标地点,会发生什么变化?
出门前,我给老吴发了条信息,简单说明情况,把那个坐标也发了过去。“老吴,我去这个地方看看。如果两小时后我没联系你,或者你联系不上我,帮我报警。地址是……” 我没说太多细节,怕他觉得我疯了。但留下一个保险,是我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点理智的事。
老吴很快回复,只有三个字:“你疯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地址收到。保持联系,随时定位分享。不对劲立刻撤,别逞能!”
我没再回复。把手机定位分享给老吴打开,然后揣进口袋,走出了家门。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坐标附近的一个路口——我没敢直接说去废弃工厂,怕司机起疑。
司机是个话痨,一路絮叨着天气和路况。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手心因为紧张而不断渗出冷汗。城市的繁华景象在我眼中褪去了颜色,只剩下一片模糊而嘈杂的背景音。我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那个未知的目的地上。
越往城西老工业区方向开,街景越发破败。高楼大厦被低矮的老旧厂房和居民楼取代,街道变得狭窄,行人和车辆也稀少起来。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和尘埃混合的气息。
“师傅,就停这儿吧。” 在一个看起来还算热闹的街口,我让司机停了车。付钱下车,午后的阳光被两侧高大的、斑驳的厂房墙壁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空气闷热,带着陈年的油污味。
我打开手机地图,对照着坐标。目的地还在前面,需要穿过两条狭窄的巷子。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迈步走了进去。
巷子很窄,地面是坑洼的水泥路,两边是红砖砌成的高墙,墙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和湿滑的苔藓。一些窗户玻璃破碎,黑洞洞的,像一只只失明的眼睛。偶尔有野猫从垃圾堆里窜过,发出窸窣的声响,都能让我心惊肉跳。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墙壁间空洞地回响。
越往里走,人迹越罕至。周围的厂房看起来废弃已久,铁门锈蚀,墙上用红漆画着大大的“拆”字。一种被遗弃的、死气沉沉的感觉笼罩着这里。
按照地图指引,我拐进最后一条巷子。巷子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生锈的蓝色铁皮门,半掩着。门上的招牌早已脱落,只剩下几个锈蚀的固定架。门旁的墙壁上,用白灰歪歪扭扭地写着“红星机械厂第三仓库”。
就是这里了。
坐标点,就在这扇门后面。
我站在门口,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铁门虚掩的缝隙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着浓重的霉味、铁锈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缓慢腐烂的沉闷气息。
强光手电握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镇定了一些。我回头看了看,来路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巷子卷起的尘土和废纸。
没有退路了。
我咬了咬牙,用脚尖轻轻抵开虚掩的铁门。生锈的合页发出尖锐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中传出去老远,让我头皮一阵发麻。
门开了足够我侧身通过的缝隙。我举起手电,雪亮的光柱像一把利剑,刺入仓库内部的黑暗。
光柱所及之处,是一片极其空旷、高大的空间。水泥地面积着厚厚的灰尘,散落着一些破烂的木箱、生锈的钢筋和看不出原本形状的金属废料。高高的屋顶是生锈的钢架结构,一些破损的玻璃天窗透下几缕微弱的光柱,在飞舞的灰尘中形成一道道光路,更衬托出周围环境的昏暗。
空气中灰尘弥漫,在手电光柱中清晰可见。温度似乎比外面低了好几度,一股阴冷的寒气包裹过来。
我迈步走了进去,脚步在积灰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脚印。手电光缓缓移动,扫过墙壁。墙上涂满了各种年代的涂鸦和标语,有些已经斑驳不清。一些粗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沿着墙壁延伸,消失在黑暗中。
仓库很大,我的光柱甚至照不到另一头的墙壁。寂静。绝对的寂静。只有我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这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雨薇?” 我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明显的颤抖。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很快被黑暗吞噬,没有回应。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仓库深处走去。手电光仔细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堆杂物。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动静,或者……那个照片里类似的环境。
没有。没有昏暗的狭窄空间,没有粗糙的深色织物,也没有苍白的手腕和红绳。这里只有废弃工业厂房的巨大、空旷和死寂。
难道坐标错了?还是说,信息本身就是误导,是把我引到这里的陷阱?
这个想法让我脊背发凉。我立刻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只有一种低沉的、仿佛建筑物本身在缓慢呼吸的、极其细微的嗡鸣声,可能是远处马路的声音,也可能是我的幻觉。
我拿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或者定位是否准确。屏幕亮起,信号很弱,只有一格。我和雨薇的聊天窗口,没有任何新消息。
但就在我准备收起手机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屏幕上代表“沈雨薇”的那个聊天窗口,在信号微弱的状态栏旁边,那个表示“对方正在输入”的省略号……
又诡异地跳动了一下。
虽然信号只有一格,虽然雨薇的手机在我口袋里关着机,虽然这个仓库空旷死寂得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那个省略号,真真切切地,在我手机的屏幕上,闪烁了大约一秒,然后消失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它知道!它知道我来这里了!它还在!就在这个空间里,以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注视着我!
巨大的恐惧让我差点转身就跑。但我硬生生忍住了。既然来了,既然“它”在看着,我至少要找到点什么!我不能再被这无形的恐惧玩弄于股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个仓库。坐标是精确的经纬度,误差应该在几米之内。位置应该就在这附近。
我的手电光再次扫过地面。厚厚的灰尘上,只有我进来时留下的一串脚印。但当我将光柱移向更深处,靠近一堆生锈的金属设备和几个巨大木箱的角落时,我注意到,那里的灰尘似乎……不太一样。
不像其他地方的均匀厚实,那里有一小片区域的灰尘,显得略微凌乱、稀薄,仿佛不久前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或者……有人走过?
我的心提了起来,握紧手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那个角落走去。
走到近前,我发现那堆金属设备是一个倾倒的、锈蚀严重的机床残骸。旁边几个木箱也破烂不堪。灰尘确实比较凌乱,但看不出明显的足迹。也许只是风吹的,或者野猫老鼠爬过。
我有点失望,正要移开视线,手电光无意中扫过机床残骸底部,与地面相接的那个狭窄缝隙。
光柱照亮了缝隙内部一点点空间。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在那生锈的机床底座和满是污垢的水泥地之间的缝隙里,紧贴着地面……
有一小片颜色。
不是铁锈的暗红,也不是灰尘的灰黑。
那是一种熟悉的、有些褪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