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园的葡萄藤才抽出新芽,弘昀已经在架底下忙活了小半天。
“二哥,你这又摆的什么阵?”灵韵拎着小药锄路过,蹲下来瞧他手底下那些石头子儿。
“额娘说这儿地气走得不太顺。”弘昀头也没抬,小心地把一块鹅卵石按进土里,“我试着引一引。”
灵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起身往自己那畦药圃去了,那几株三七长得实在好,叶子油亮亮的,比御花园花匠种的还精神。
凉亭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灵汐坐在琴凳上,小脚还够不着地,手指却已经按得有模有样了,弘暟在她旁边扎马步,憋得小脸通红,拳头攥得紧紧的。
“腰沉下去些。”胤禛的声音从廊下飘过来。
他今日难得清闲,穿了身靛青常服,正和清仪对坐着喝茶,清仪手里拿着本旧书,目光却温温柔柔地落在孩子们身上。
“弘晖呢?”她问。
“在书房琢磨折子。”胤禛吹了吹茶沫,“昨儿给他的那几份,也该看出点门道了。”
话音还没落,月洞门那儿就转出个人影来,弘晖穿着杏黄便袍,手里捧着个紫檀匣子,步子迈得稳当当的。
“儿臣请阿玛额娘安。”
“起来吧。”胤禛搁下茶盏,“看完了?”
“看完了。”弘晖打开匣子,取出三份奏折,又拿出自己写的几页纸,“儿臣有些浅见,请皇阿玛指点。”
清仪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侧的石凳,弘晖挨着胤禛坐下,把折子一份份铺开。
“先看河道总督这份。”他指着最上头那本,“报春汛防护,要八十万两,儿臣核了去岁的账,同样的工程,去年只用了六十五万。”
胤禛眉梢微动:“哦?”
“儿臣私下问了工部的老人,都说今年料价是涨了,可涨不到两成。”弘晖从袖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这是让粘杆处暗里查的市价,算下来,七十万两顶够了,还能余出十万进行加固。”
他说得认真,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子,胤禛听着听着,嘴角就松了下来。
“那你打算怎么批?”
“儿臣拟了个条陈。”弘晖递上那几页纸,“准拨七十万,但让河道总督按月报明细,若最后有结余,拿一成奖给办差的,算是激励。”
胤禛接过纸,慢慢看着,半晌,点了点头:“想得周到,不过再加一条,要是超支了,超的部分,经办官员自己掏三成。”
弘晖眼睛一亮:“阿玛这是既防着他们虚报,又防着他们糊弄?”
“嗯。”胤禛揉了揉儿子后脑勺,“水至清则无鱼,可浑了也不行,给个亮堂道儿,他们才肯实心办事。”
清仪在一旁听着,眼里漾出笑,她拎起茶壶给父子俩续上水,声音轻轻柔柔的:“晖儿,你皇阿玛教的是术,那我问你,治水为了什么?”
弘晖转过头:“为了百姓不受淹,田地保得住。”
“治吏呢?”
“为了政令通达?”
清仪摇摇头,温声道:“治水治吏,根子上都是为了生。”
她放下茶壶,食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一缕极淡的青气浮现,悠悠地转着圈,圈成一个圆满的环。
“你看,天地灵气就是这么转的,水汽上天成云,云落下来是雨,雨汇成河,河归大海,海又蒸腾上去。”她声音低低的,却字字清晰,“治国也是一个理,税从民来,用到民身上,民安了国就稳,国稳了税源才足,这也是个环。”
弘晖盯着那青气结成的环,眼睛一眨不眨。
“你皇阿玛教你的是怎么让这环转顺畅,别卡着。”清仪接着说,“修行呢,修的是怎么感知这环、顺着这环、护着这环的本事。”
她顿了顿,望进儿子眼睛里:“灵力不是拿来显摆的,它是座桥,连着你和这方天地,连着万千生灵,帝王修行,更得记住,你的力气是从这片土里生出来的,到头来也得还到这片土里去。”
廊下一时静了,连远处扎马步的弘暟都收了势,好奇地望过来。
弘晖想了很久,忽然抬起头:“皇额娘,皇阿玛,儿臣好像摸着点边了。”
“说说看。”胤禛端起茶盏。
“治水要疏堵兼顾,治吏要恩威并施,这都是调和。”弘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往外掏话,“修行要调灵气,治国要调阴阳,其实是一码事,都得拿捏准火候,过了不成,欠了也不成。”
他越说眼睛越亮,声音也清亮起来:“就像皇额娘布的聚灵阵,阵眼歪不得,灵气滞不得,朝廷也是个阵,官员是阵眼,百姓是流转的气,皇阿玛就是布阵的那个人,得让各处都通畅,整个阵才能活起来!”
胤禛和清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亮光。
“好小子。”胤禛难得笑出了声,“这话嚼出味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