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头场大朝会,养心殿里的空气就绷紧了,户部尚书张廷玉捧着账本,一条条念摊丁入亩的新章程,底下几个老臣脸都白了,最前头那个花白胡子的御史手指头直哆嗦,指着胤禛:
“皇上!这、这不合祖制啊!丁税自古按人头收,如今摊到田亩里,那些田多的大户……”
“田多的大户,本就该多担些。”胤禛坐在龙椅上,声音不高,却压得满殿静了静,“前明怎么亡的?土地并了,富的田连阡陌,穷的无立锥之地,朝廷收不上税,赈灾没银子,边关缺饷,诸位爱卿是想再看一回?”
那御史噎住了,旁边又有人站出来:“皇上,火耗归公也是这个理,底下官员俸禄微薄,靠些火耗银子贴补,若是全归了国库,只怕……”
“只怕他们贪不着了?”胤禛轻轻笑了一声,笑意却没到眼底,“朕定了养廉银,按品级发足,若还有人伸手……”他顿了顿,“雍正元年的刀,还没见过血。”
殿里彻底没人吭气了,下朝回来,苏培盛捧着茶进养心殿,见胤禛揉着眉心,小声劝:“皇上,那些老臣也就是嚷一嚷,新政推行这些日子,底下百姓都说好呢。”
“朕知道。”胤禛接过茶盏,“前世推这些,比这难十倍,这一世……”他话说一半,咽了回去。
这一世有清仪在,有那几个孩子,他心定了,手段也稳当,许多事早早就布了局,如今推行起来,虽有阻力,却不似前世那般步步荆棘。
坤宁宫里,清仪正教灵汐调琴弦,小丫头手指软,总按不准。,清仪也不急,握着她的小手,一根弦一根弦地带她认。
“皇额娘。”灵韵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个小瓷罐,“药圃里新收的金银花,我晒好了。”
清仪抬头笑:“咱们韵儿真能干。”
“今儿外头可热闹了。”灵韵挨着她坐下,“我听小太监们说,京郊好些农户都在议论新政,说往后按田亩交税,家里人口多的松快多了。”
清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几乎就在灵韵话音落下的当口,她觉着一丝极细、却绵绵不绝的暖意,从四面八方慢慢汇过来,那气息平和、温润,带着质朴的感激,像春水解冻的溪流,不汹涌,却源源不断。
功德愿力,不同于前几回救灾时的澎湃,这次是细水长流的滋养,一点一滴,渗进灵台,温养着经脉神魂。
“皇额娘?”灵汐仰头看她,“您怎么不说话了?”
清仪回过神,笑着捏捏女儿的小脸:“汐儿听,这弦音是不是清亮些了?”
她说着,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琴音铮然,荡开一圈若有若无的灵气波纹,灵汐睁圆了眼:“好听!”
灵韵也凑过来:“皇额娘,我这几日修炼,总觉得气息比从前顺了不少。”
“是好事。”清仪温声道,“天下安,气运顺,咱们在这宫里住着,自然也能沾些光。”
晚膳时辰,一家子围坐在坤宁宫的暖阁里,弘晖今儿跟着胤禛听了朝会,这会儿还在琢磨:“阿玛,摊丁入亩若真成了,是不是还得防着大户把田产拆散了,挂在旁人名下避税?”
胤禛给他夹了块鱼:“想得周到,朕已让户部拟细则,田产过户需经官府核验,若有猫腻,重罚。”
“那火耗归公呢?”弘昀小声问,“真能堵住贪墨吗?”
“堵不尽。”胤禛实话实说,“但能少八成,剩下的,查着一个办一个。”
清仪静静听着,给孩子们布菜,她能觉着,胤禛每说一条新政,那股温润的功德愿力就隐隐厚一分,这江山在他手里正慢慢转向,而这转向带来的善果,正无声滋养着她这个异世来的修行人。
“皇额娘近日气色真好。”灵韵忽然说。
清仪摸摸自己的脸:“是吗?”
“嗯。”灵韵认真点头,“像玉似的,透亮。”
胤禛闻言看向清仪,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眼底泛出笑意,他想起前世,清仪的身子一直不算顶好,生弘晖后更是亏了底子,这一世……
“是你皇额娘修炼有进益。”他温声道,桌下的手悄悄握住了清仪的手。
清仪指尖微颤,回握住他,夜深了,孩子们各自回屋。
胤禛今儿折子批得快,早早来了坤宁宫,清仪正在窗边打坐,月光洒在她身上,朦朦胧胧地镀了层银边,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吵着你了?”他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