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车场上的风雪似乎更硬了些,刮在脸上像砂纸打磨,生疼。
林振那句“造一辆新车”落地,就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原本还在对着amx-13坦克残骸评头论足的人群,瞬间安静得只能听见北风在耳边呼哨。
造新车。
这三个字说起来轻巧,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
可在这个工业底子还得抠着算盘过日子的年代,要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搞出一台能扛住 120 滑膛炮后坐力的全新底盘,那难度不亚于登天。
“怎么?怕了?”
林振站在高高的水泥台上,目光扫过那一双双略显迟疑的眼睛,最后定格在卢子真脸上。
他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像是一张细密的蛛网,脸色呈现出一种透支过度的惨白,唯独那双眸子,亮得吓人,那是要把命填进去点火的眼神。
“咱们这代人如果不拼命,难道要把这笔债留给下一代去还?等到敌人的坦克开到家门口,咱们再后悔没造出好家伙?”
林振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铁钉,带着血腥味。
卢子真看着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下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
他没有接林振的话茬,而是转过身,对着身后一直拿着考勤记录本的政委招了招手。
“把本子给我。”
卢子真接过那个厚厚的黑皮本子,翻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脸色沉得像暴风雨前的乌云。
“林振。”卢子真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股强大的威压。
“到!”林振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脊梁,尽管他的膝盖已经因为长时间站立在微微打颤。
“你自己看看。”卢子真把本子往林振怀里一拍,“这是一周的门岗进出记录和实验室灯光管制记录。”
林振愣了一下,低头扫了一眼。
12 月 20 日,离岗时间:凌晨 03:15;进岗时间:06:30。
12 月 21 日,离岗时间:凌晨 04:00;进岗时间:07:00。
12 月 22 日,通宵未出。
……
那一排排触目惊心的数字,像是一份确凿的证据,记录着这个年轻人是如何把自己当成一块钢坯,在熔炉里反复锻打,压根没打算给自己留活路。
“平均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卢子真摘下手套,那双粗糙的大手在林振单薄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你是铁打的?还是觉得自己真的成仙了?不用睡觉不用吃饭?”
“所长,我不累。龙鳞刚开始量产,新火炮的数据还没跑完,这时候一口气松了……”林振试图解释,声音却有些底气不足。
“闭嘴!”
卢子真陡然拔高了嗓门,震得旁边的警卫员都抖了一下。
“这是一场持久战!不是让你拿着刺刀去搞自-杀式冲锋!”卢子真指着那台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的 amx-13,语气严厉中透着心疼,“技术我们要吃透,新车我们要造,但前提是,你人得活着!你如果猝死在绘图板上,你让老子去哪再找一个能搓出微米级精度的林振?去哪找一个能一眼看出滑膛炮才是未来的天才?”
“何嘉石!”卢子真吼道。
“到!”那个如影子般的男人瞬间出现在林振身侧,像块硬石头。
“把他给我押回去。”卢子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开好的介绍信和特别通行证,塞进林振满是油污的上衣口袋里,“这是命令。”
林振摸着那张硬邦邦的纸,愣住了:“所长,这……”
“马上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了。”卢子真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老父亲,眼角的皱纹里透出一丝温情,“你也是那是娘生父母养的,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那老娘和妹妹,在老家盼着你呢。”
“新车项目,我批了。代号122工程。”卢子真看着林振那双震惊的眼睛,挥了挥手,“但启动时间,定在正月十五之后。这段时间,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卢子真顿了顿,一字一顿地吼道:
“滚回家,过年!”
……
京城火车站。
绿皮火车的汽笛声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悠长,白色的蒸汽弥漫在站台上。
这里人潮涌动,扛着扁担的、背着铺盖卷的、手里提着活鸡咸鱼的,汇成了一股名为归乡的洪流。
但这股洪流在靠近软卧车厢的一侧,自动分流了。
几个穿着便衣、眼神犀利的内卫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一片真空区。
路人哪怕不认识他们,也被那股子不好惹的气势逼得绕道走。
林振穿着一件崭新的军大衣,那是所里特批的,里子是实打实的羊剪绒,暖和得让人想打瞌睡。
他手里没提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李,只有一个简单的军用帆布包。
但他身后,何嘉石却像个移动的百货商店。
两手提着四个大袋子,里面装着京城特产的稻香村点心、两瓶特供的茅台酒、几块做衣服的高级灯芯绒布料,甚至腋下还夹着一只风干的金华火腿。
“老何,这火腿……是不是太招摇了?”林振看着何嘉石那副如临大敌却又挂满年货的滑稽模样,忍不住想笑。
“这是卢所长特批的慰问品,清单上都在列。”何嘉石面无表情,眼神依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哪怕是对着一个卖瓜子的老太太也不放过,“我的任务是把您和这些物资,安全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