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国一直把林振送到厂门口,那张老脸笑得跟朵绽开的菊花似的,非要往林振兜里塞两张自行车票,被林振笑着推了回去。
出了厂区,回到家,世界仿佛从钢铁的冷硬色调,瞬间切回了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娘,妹妹,走,去百货大楼。”林振把大衣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深邃的眼睛,“今儿个咱们不差钱,也不差票。”
怀安县百货大楼,那是全县最繁华的地界儿。
两层的小灰楼气派得很,门口挂着厚重的棉门帘,进进出出的人手里都攥着把票证,脸上带着要过年的喜庆,也夹杂着物资紧缺的焦虑。
一掀帘子,一股子混合着雪花膏、棉布和鸡蛋糕的特殊香气扑面而来。
“哥,我想吃那个……”林夏的小手被林振的大手包裹着,另一只手指着玻璃柜台里的高级糖果,馋得直咽唾沫,把围巾都濡湿了一小块。
“买。”林振言简意赅。
走到副食柜台前,售货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姐,正嗑着瓜子,眼皮都没抬,语气硬邦邦的:“要啥?先出票。”
林振没废话,直接从兜里掏出一叠票证,往柜台上一拍。
不是常见的市两粮票、布票,而是几张花花绿绿、印着特供和侨汇字样的硬通货,最上面还压着几张票面宽大的大黑十。
售货员嗑瓜子的动作瞬间僵住,那双练出来的势利眼像装了雷达,瞬间扫过那堆东西。
这年头,能拿出大黑十和特供票的,不是大干部就是归国华侨!
“哎哟!这位同志,您要点啥?”大姐那张冷脸瞬间融化,瓜子皮随手一抹,腰板挺得笔直,笑得跟见了亲人似的。
“红星奶粉,拿五袋。麦乳精,两罐。那边那个大白兔奶糖,称二斤。”林振手指在柜台上点了点,声音沉稳,“还有,那是什锦罐头吧?拿一箱。”
周围买东西的人动作全停了,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着这边,眼里的羡慕都要溢出来了。
这年头,普通人家买糖那是按两称,给孩子解馋还得算计着,这位爷倒好,按斤买!连罐头都是整箱搬!
周玉芬站在后面,死死拽着林振的衣角,心疼得直哆嗦:“儿啊,太多了,咱吃不完,那奶粉给卫东买两袋就成了……”
“娘,卫东是卫东的,您和妹子也得补补。”林振反手拍了拍母亲粗糙的手背,眼神温和,“以前让您受苦了,现在儿子有能力,您就安心享福。”
何嘉石沉默地充当着搬运工,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往那一站,周围想挤过来蹭热闹的人都得自觉绕道走。
扫荡完副食区,林振又领着人直奔二楼工业品区。
“这件红色的羊毛呢子大衣,拿下来给我娘试试。”
“那块上海牌全钢手表,我要了。”
“那台熊猫牌收音机,开票。”
林振的购物方式简单粗暴:看中,给票,付钱。
短短半小时,何嘉石手里已经提满了大包小包。
周玉芬穿着那件崭新的暗红色呢子大衣,虽然手脚有点局促,但那精气神儿立马就不一样了,整个人显年轻了好几岁,看着就像个干部家属。
就在林振准备去结账给林夏买那个馋了很久的进口巧克力时,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突然从人群里炸开。
“哎哟!这不是二姐吗?!”
人群被蛮横地拨开,三四个穿着臃肿棉袄、脸上带着精明算计的人挤了进来。
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满脸横肉,眼袋耷拉着。旁边跟着个尖嘴猴腮的女人,手里还拽着一个打扮得花红柳绿、抹着大红嘴唇的年轻姑娘。
周玉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下意识地往林振身后缩了缩,声音都在发颤:“大……大哥?大嫂?”
来人正是周玉芬的娘家大哥周金贵,和大嫂刘招娣。当年周玉芬死了丈夫,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过不下去回娘家借粮,就是被这两口子拿着扫帚赶出来的,连口热水都没给喝。
“哎呀二姐!刚才在楼下我就看着像你,这一身大衣真气派啊!”刘招娣那双倒三角眼死死盯着周玉芬身上的呢子大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恨不得当场上手扒下来,“我就说二姐是个有后福的,看看,看看,这大包小包的!”
周金贵背着手,摆出一副长兄如父的架势,在那咳嗽了一声:“玉芬啊,听说大外甥出息了?怎么回了县城也不来家里看看舅舅?这可是不孝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立刻围成了一圈,指指点点。这年头,孝道大过天,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能压死人。
林振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跳梁小丑。
“舅舅?”林振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讥讽,“我记得五年前,我和娘在雪地里跪着求您借十斤棒子面的时候,您说的是咱们两家缘分尽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周金贵老脸一红,但既然是为了沾光来的,这脸皮早就练得比城墙拐弯还厚。
“嗨!那都是气话!大外甥你也是个当官的了,怎么还记长辈的仇呢?”周金贵厚着脸皮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拉林振的胳膊,“正好,今儿碰上了就是缘分。你表弟刚初中毕业,在家闲着,你给在机械厂安排个正式工,也不用多好的岗,坐办公室就行。”
刘招娣也赶紧把身后那个抹着红嘴唇的姑娘推了出来,脸上笑得褶子都开了:“对对对!还有啊,林振啊,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这是翠花,屁股大好生养,人也老实,今儿个舅妈做主,就把这亲事定……”
那叫翠花的姑娘看着林振那张英俊冷冽的脸,再看看那一堆高档年货,眼睛里都在冒绿光,扭捏地就要往林振身上靠,嗓子捏得细细的:“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