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黄风总来得猝不及防。前一日还暖融融的日头,次日拂晓便被铅灰色的云吞了,风卷着沙砾撞在学堂的木窗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极了当年漠北战场的箭雨。苏锦是被阿依的哭声惊醒的,披衣冲出帐时,只见刚种的桑苗被狂风掀得东倒西歪,防风障的木杆断了大半,巴图正抱着一根断杆,用身体护住田埂边那几株最娇弱的幼苗。
“别慌!按札记里的法子来!”苏锦将父兄的《西域垦田札记》塞进陆乘手里,转身抓起墙角的麻绳,“陆乘,你带弟兄们加固防风障,用沙棘枝编密排,比木杆抗风!药罗葛,让牧民们把羊粪袋堆在苗根,压住浮土!”她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颤,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札记里写过,戈壁黄风虽烈,只要护住苗根、压实表土,桑苗便有生机。
陆乘已将玄色布袍的袖口扎紧,接过札记翻到“防风之法”那页,对围过来的破骑队弟兄吼道:“秦风留下的帆布都搬来!钉在沙棘枝障外,双层加固!巴图,你带三人守住东头缺口,那里风最烈!”他的目光扫过田埂上哭红了眼的阿依,又补了句,“把孩子们带到帐里,别让沙砾迷了眼!”
巴图应声时,脸上已沾满沙尘,他将阿依往柳姨娘怀里一推,抓起腰间的短刀便去砍沙棘枝:“夫人放心,这苗比红山口的敌人还金贵,拼了命也护得住!”阿依攥着小羊木雕,却不肯进帐,踮着脚喊:“我的桑苗!我和巴图叔叔一起护!”柳姨娘无奈,只得将她裹在厚披风里,守在帐门口递麻绳。
风势越来越猛,沙砾打在脸上像针扎。苏锦蹲在田埂上,用手将羊粪袋按在桑苗根部,指尖被磨得渗血也浑然不觉。陆乘扛着一捆沙棘枝跑过来,见她头发被风吹得散乱,便将自己的头巾解下,牢牢系在她头上,遮住口鼻:“别用手直接碰沙,戴着手套!”他递过一副皮质手套——是当年西域军营的旧物,掌心的纹路磨得发亮,却依旧结实。
苏忠忽然举着一把残破的木锨跑过来,木锨上刻着“苏府”的旧徽,是他从漠北带回来的:“小姐,用这个筑埂!老爷当年说,戈壁田要筑高埂,才能挡风护苗!”他几下便筑起一道半尺高的土埂,将几株歪倒的桑苗围在中间,沙砾被埂挡住,果然不再冲刷苗根。
药罗葛带着牧民们赶来了,每人怀里都抱着晒干的骆驼刺,铺在桑苗行间:“这草比羊粪还压风,当年我们的羊群就是靠它挡风!”牧民们的吆喝声混着风声,竟盖过了黄风的呼啸,男人们加固障子,女人们帮着扶苗,连学堂的先生们都放下书卷,用帆布绑住被风吹歪的木牌。
日头偏西时,风终于弱了些。黄沙落定后,学堂旁的空地狼藉一片——防风障断了三分之一,二十几株桑苗被连根拔起,但大部分幼苗都保住了,歪倒的也能重新栽下。阿依跑到自己负责的那株苗前,见它只是叶子被吹黄,根还牢牢扎在土里,终于破涕为笑,把小羊木雕放在苗旁:“别怕,我陪着你。”
苏锦坐在田埂上,摘下手套,指尖的血泡破了,渗出血珠,陆乘蹲下来,用随身携带的伤药仔细涂抹:“逞能,不知道喊人帮忙?”语气里带着嗔怪,动作却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暖玉。苏锦望着他腕间的连理枝玉佩,上面沾着沙尘,却依旧温润:“这是父兄的愿,我想亲手护住。”
柳姨娘端来一锅热奶茶,里面煮了西域的肉干和中原的麦粒,分给众人:“先暖暖身子,桑苗保住了,比什么都强。我煮了馒头,就着奶茶吃,垫垫肚子再补种。”她递给苏忠一碗,“苏大哥,多亏你记得苏老爷的法子,不然这苗损失更大。”
苏忠捧着碗,眼眶发红:“老爷当年说,做任何事都要‘守根’,桑苗的根在土里,我们的根在心里。如今小姐和侯爷守着西域,就是守着苏家的根。”
补种桑苗时,苏锦忽然发现阿依的苗旁多了个小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苏家苗”三个字,是用炭笔写的,笔画还带着孩童的稚嫩。“这是我写的,先生教我的‘苏’字。”阿依仰着小脸,“夫人的父兄是好人,这苗要替他们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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