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后的灌木丛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狭小世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湿意,以及四人身上散发出的紧张与恐惧。远处追兵杂沓的脚步声最终彻底消失在夜林深处,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更加重了心理上的压迫感。
马老三瘫坐在湿冷的地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声。林暮野蹲在他面前,目光如炬,既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张猎头手持猎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黑暗,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王氏则紧紧挨着暮野,双手绞在一起,身体微颤,但眼神中除了恐惧,更多了一份依赖和寻求希望的渴望。
“马老板,现在安全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暮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关系到我们的生死。”
马老三咽了口带血的唾沫,艰难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贼船,再无回头路。眼前这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那眼神中的冷静和刚才果断救他的身手,都让他不敢小觑。
“好…好…我说…”马老三喘了口气,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这‘隆昌货栈’,是近一两年才在咱们这周边几个县镇冒起来的,生意做得很大,布匹、盐铁、山货,什么都沾。掌柜的叫钱禄,表面上看是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但…但背地里,没人敢轻易招惹。”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惧意:“我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这隆昌货栈,手底下养着一帮狠角色,行事霸道。但凡有跟他们抢生意的,或者不肯低价把货卖给他们的,轻则店铺被砸,重则…人就莫名其妙没了。官府…哼,听说钱禄早就用银子铺好了路,只要不是闹出天大的动静,基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暮野眉头微蹙:“这些还只是寻常的欺行霸市。他们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地追杀我们?还有,青石镇的李家,李老爷和两位小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正是我要说的关键!”马老三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冥冥中的什么听见,“大概…大概半个月前,我送货去邻县,在酒馆里无意中听到两个喝醉的隆昌伙计吹牛。他们说…说他们东家钱掌柜,其实是在替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办事,好像在找一样…一样非常古老的东西。”
“古老的东西?”暮野心中一动,想起了李家宅院地下那神秘的祭坛和诡异的符号。
“对!具体是什么,他们没说清楚,只含糊地提到什么‘祖宗留下来的宝贝’、‘能通鬼神’之类的疯话。”马老三回忆着,“当时我只当是醉汉胡言,没往心里去。但后来,大概十天前,青石镇李家出事的消息就传开了。一开始说是遭了匪,但很快就有风声漏出来,说李老爷…李老爷可能是被隆昌货栈的人带走的,因为李老爷祖上好像就传下来一件了不得的古物!”
王氏听到这里,忍不住失声低泣:“老爷…老爷他到底藏着什么祸根啊…”
暮野轻轻拍了拍王氏的肩膀以示安慰,继续追问:“关于那件古物,你还知道什么?具体是什么样子?或者有什么特征?”
马老三努力回想,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那种秘辛,哪是我这种小货郎能知道的。不过…”他忽然想起什么,“出事前几天,我正好去青石镇收账,在李家附近晃悠时,好像瞥见隆昌货栈的钱掌柜亲自去了李家,虽然很低调,坐的是普通的青布小轿,但我认得他身边那个随从,叫刁五,是隆昌有名的打手。当时我还纳闷,钱掌柜这样的人物,怎么会亲自去拜访一个乡下地主?”
线索渐渐串联起来。隆昌货栈(或者说其背后的幽冥组织)的目标,是李家祖传的一件神秘古物。钱掌柜亲自上门,很可能是威逼利诱索要未果,之后便直接采取了暴力手段。
“那你刚才说,他们是在找一样‘古老的东西’,又说李老爷祖上有古物,这两者能确定是同一件吗?”暮野追问细节,他需要尽可能精确的情报。
马老三肯定地点点头:“八成是!那俩醉酒的伙计后来提到,为了这件东西,他们已经‘清理’了好几个可能知情的家族,只是都没找到。青石镇李家,是名单上的一个。他们还说…那东西好像跟什么…‘山神祭’有关联…”
“山神祭?!”张猎头忍不住插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那是老辈子人传说中的事情了,说咱们这大山里古时候有祭祀山神的仪式,早就失传几百年了!怎么会跟李家扯上关系?”
暮野的心跳却骤然加速。山神祭…地下祭坛…那些诡异的符号…这一切似乎隐隐指向某个被遗忘的古老秘密。李老爷温和儒雅的形象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惊人的家族秘辛。
“马老板,关于‘山神祭’,你还知道多少?或者,有没有听说过附近有什么与古老祭祀有关的地方?”暮野抓住这条线索不放。
马老三苦思冥想,忽然,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了!我常年在这一带跑,听过一些零碎的传说。说是在黑水峪再往深山里走,有一片叫‘葬魂谷’的禁地,老人说那里是古代举行祭祀的地方,邪门得很,进去的人很容易迷路,甚至…甚至碰到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几乎没人敢去。还有…对了!大概三年前,我在一个很偏的村子收上来一件旧东西,是个缺了角的破玉佩,上面刻的图案古里古怪,有点像…有点像人跳舞,又有点像祭祀的场面。当时没在意,随手就卖给了一个走街串巷的古董贩子。现在想想,那图案…会不会就跟那什么‘山神祭’有关?”
这个信息看似微不足道,却让暮野敏锐地感觉到其中可能隐藏着关键。那个收走玉佩的古董贩子,会不会也是幽冥组织情报网的一部分?甚至,那玉佩本身可能就是一条线索?
“那个古董贩子,你还记得有什么特征吗?或者知不知道他常在哪里活动?”暮野追问。
马老三努力回忆:“那人个子不高,精瘦,留着一撮山羊胡,眼睛滴溜溜转,看着挺精明。好像姓孙…大家都叫他孙猴子。他活动范围不定,但听说他隔段时间就会去县城的天桥底下摆摊。”
孙猴子…县城天桥…暮野默默记下这些信息。虽然渺茫,但或许是一条可以追查的线。
“多谢马老板,这些信息非常重要。”暮野诚恳地道谢,随即话锋一转,“但现在你的处境也很危险,隆昌货栈的人不会放过你。你有什么打算?”
马老三脸上露出惨然的笑容:“还能有什么打算?家是回不去了,货郎的营生也做不成了。只能远走高飞,躲得越远越好。”他看了看暮野三人,“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办?隆昌货栈势力太大,就凭你们几个…”
暮野站起身,望向黑沉沉的远山,目光坚定:“我们不能逃。李家老爷和小姐生死未卜,这件事背后可能还牵扯着更大的阴谋。我们必须查下去,找到他们,揭开隆昌货栈和幽冥组织的真面目。”
马老三看着暮野瘦小却挺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敬佩,也有担忧。“小兄弟,你…你胆子太大了。那可是龙潭虎穴啊!”
“有时候,退一步未必海阔天空,进一步或许方能绝处逢生。”暮野淡淡地说道,这话既像是对马老三说,也像是对自己的告诫和激励。“张大叔,王婶,我们需要一个更安全的落脚点,从长计议。”
张猎头接口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比洼子沟还偏僻,是早年猎户们用的一个废弃炭窑,就在这黑水峪后山,知道的人极少。”
“好,就去那里。”暮野决定道,“马老板,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去,可以跟我们一起。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离开。”
马老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眼下,他确实无处可去,跟着这几个人,虽然危险,但似乎这个神秘的少年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四人稍事休息,处理了一下马老三的伤口(主要是些皮外伤,但惊吓过度),然后在张猎头的带领下,趁着夜色,小心翼翼地向后山废弃炭窑摸去。
炭窑隐藏在一片密林深处的山坳里,入口被藤蔓遮掩,十分隐蔽。内部空间不大,但足够四人容身,而且干燥,比破庙强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四人就潜伏在炭窑里。暮野一边继续抓紧时间修炼,巩固武艺,特别是将“影遁”身法与六合拳的步法结合,使得移动更加飘忽难测;一边则与张猎头、马老三反复推敲已知的线索,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
王氏则承担起了后勤,用张猎头猎来的野物和采摘的野果野菜,勉强维持着几人的生计。她虽然依旧愁容满面,但眼神中多了几分坚韧。她知道,救老爷和小姐的希望,很大程度上寄托在这个看似瘦弱却蕴藏着巨大能量的放牛娃身上。
期间,暮野又详细询问了马老三关于隆昌货栈的运作模式、主要人员(尤其是钱禄和其核心打手如刁五等人的特征)、以及他们经常活动的区域。马老三知无不言,将他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第五天傍晚,暮野决定冒险外出探查。他需要确认一下外面的风声,更重要的是,他想去马老三提到的那个县城天桥附近,看看能否找到那个叫“孙猴子”的古董贩子。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试试能否找到关于“山神祭”或那诡异玉佩的更多线索。
“太危险了!”张猎头和王氏齐声反对。县城是隆昌货栈势力最集中的地方,无疑是自投罗网。
“放心,我有分寸。”暮野冷静地分析,“我会改换装束,只在夜间行动,尽量不与人接触。我只是去探听消息,不是去硬拼。我们必须获得更多信息,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一味躲藏,只会坐以待毙。”
见暮野心意已决,且说得在理,张猎头和王氏只好同意。张猎头将一把磨得锋利的短匕首交给暮野防身。马老三则详细描述了县城的地形和天桥周边的环境。
是夜,林暮野换上了一身张猎头的旧衣服,用泥土稍稍涂抹了脸颈,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穷苦少年。他如同夜色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炭窑,向着数十里外的县城方向潜行而去。
他的身法愈发纯熟,在崎岖的山路和林间如履平地。月光下,他瘦小的身影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他知道,此行凶险万分,但他更知道,这是他必须踏出的一步。李家的安危,幽冥组织的阴谋,以及他内心深处那份对不公与黑暗的本能抗争,都驱使他向前。
经过一夜的疾行,在天色将亮未亮之时,暮野终于抵达了县城外围。他并没有立即进城,而是找了个隐蔽的树林藏身,等待夜幕再次降临。白天进城,目标太大。
他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反复推演着进城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策略。胆大,更需心细。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消失在地平线,黑暗笼罩大地时,林暮野睁开了眼睛,眸中精光内敛。他如同融化的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座可能隐藏着无数秘密与危险的县城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