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三人的工作重心发生了微妙而关键的转变。
艾德里安像考古学家又像排爆专家,以十二分的谨慎对待每一块带有“束缚符文”的碎片。他不再追求理解全部原理,而是专注于寻找那些符文的“能量节点”、“循环路径”和可能存在的“冗余结构”或“维护接口”。他试图勾勒出这个庞大“束缚系统”的大致轮廓和能量流动图,并标记出哪些区域看起来相对“稳定”,哪些区域可能已经“破损”或“过载”。
塞莉丝塔的灵能感知如同最细腻的传感器,融入地下空洞的每一寸苔藓、每一滴潭水、每一条游鱼。她不再仅仅是学习和共鸣,更像一个生态学家,记录着生命韵律与深处传来的“痛苦律动”之间的每一次微妙共振与排斥。她发现,空洞内的生命似乎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滤网”,能够将“痛苦律动”中最狂暴、最混乱的部分过滤掉,只允许相对平和的能量和法则信息通过,这或许就是此处能保持纯净的原因之一。这让她看到了某种“缓冲”或“隔离”机制的可能性。
奥罗拉的“被动式聆听”则最为艰难和耗费心力。她需要将自身的“调和场”调整到一种极度“空明”和“接纳”的状态,同时又必须保持核心意识的绝对清醒,以免被接收到的、可能蕴含混乱与痛苦的信息流所同化或冲击。她如同站在风暴边缘的灯塔,既要感知风暴的强度、风向和内部乱流,又要确保自身不被卷入。
时间在高度专注和紧张中流逝。
数天后(星球时间),三人再次聚集,分享各自获得的新信息碎片。
艾德里安摊开一张用炭笔在平整石板上绘制的简陋示意图:“根据碎片信息拼凑,‘束缚系统’是一个覆盖范围极广、结构极其复杂的多层能量阵列,其核心(束缚之核)位于裂谷正下方深处,大约……我们脚下垂直深度五公里左右。阵列目前整体能量水平极低,大部分区域处于‘休眠’或‘低效运转’状态,但关键的能量‘束缚锁链’和‘能量抽取节点’似乎仍然在最低限度运行,维持着核心的禁锢。有一些外围的‘稳定锚点’和‘分流回路’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破损和能量泄露,这些破损点很可能就是‘凋零’污染得以渗透较深,以及那‘痛苦律动’能够逸散上来的原因。”
他指着图上几个用红色标记的区域:“这几处,根据回路设计,原本应该是‘安全观测井’或‘维护者通道’的接口,但现在状态不明,可能也被损坏或堵塞了。”
塞莉丝塔则描述了她的发现:“空洞的生命场域对‘痛苦律动’有天然的‘频率过滤’作用。生命本身,在漫长岁月中,似乎演化出了一套与这种痛苦共存、甚至将其部分‘无害化’的机制。但最近(可能是‘凋零’侵蚀加剧或我们到来后),‘痛苦律动’中夹杂的‘躁动’和‘怨恨’成分在增加,生命场域的过滤压力也在变大。那些盲眼鱼最近似乎变得有些焦躁,荧光苔藓的光芒偶尔会出现不稳定的闪烁。”
最后是奥罗拉。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显然“聆听”的过程对她消耗巨大。
“我‘听’到了……”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混乱……无尽的混乱与痛苦……但也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淹没的……‘求救’?或者说是……对‘束缚’本身的‘厌倦’与‘渴望解脱’?它的‘意识’(如果还有的话)似乎处于一种半梦半醒、极度分裂的状态。一部分是原始的、庞大的能量本能,一部分是被漫长禁锢折磨出的疯狂与怨恨,还有一部分……可能残留着被束缚前的、属于星球或某种古老存在的‘自我’印记,那部分似乎在渴望‘秩序’与‘平静’,却又被其他部分压制、撕扯……”
她顿了顿,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凋零’的污染……像毒液一样,正在顺着那些破损的束缚回路,向核心渗透。它似乎加剧了核心内部‘疯狂’与‘怨恨’部分的活跃度。我能感觉到,那核心对‘凋零’本身也充满了厌恶和排斥,但它的痛苦和混乱,让它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信息拼图更加完整,却也更加令人窒息。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被古代文明伤害、禁锢、饱受痛苦折磨,如今又被“凋零”毒害侵蚀的、危险而悲哀的“星球伤疤”。
现在,抉择的时刻,真正到来了。
是冒着可能提前引爆“束缚之核”或激怒其“疯狂面”的风险,尝试接触那微弱残存的“求助”意识,甚至尝试修复部分破损的束缚阵列来稳定局势,延缓“凋零”侵蚀?还是彻底放弃,专注于“绿洲”和自保,祈祷灾难在他们有能力离开前不要爆发?或者……采取更极端的方案,比如尝试彻底破坏束缚阵列,释放核心,赌它在获得自由后,残余的理智能够压倒疯狂,并优先对付“凋零”?
每一个选择,都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迈步。
奥罗拉看向塞莉丝塔和艾德里安,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挣扎,以及那份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对“可能性”的最后坚持。
最终,奥罗拉轻声,却无比清晰地,说出了她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