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舱内弥漫着臭氧、新涂料的化学气味和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遗民飞行器“漂泊者号”的外壳伤痕被崭新的合金补丁覆盖,如同打了数块粗糙的补丁。主引擎喷口经过校准,闪烁着稳定的蓝光。“渡鸦”则悬停在相邻的泊位,它的损伤更重,一侧机翼和部分武器阵列被整个更换,裸露的管线和新装甲板昭示着匆忙的修复。
艾德里安走进舱内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指南针、编织者、灰雀(通过全息投影)、幸存的遗民战士,以及伤势稍轻、坚持在场的伤员。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深处,都还燃烧着某种未灭的东西——或许是求生的意志,或许是复仇的怒火,或许,仅仅是对带领他们一次次从绝境中生还的队长的信任。
“任务简报。”艾德里安开门见山,声音在空旷的维修舱内回荡。他没有选择更私密的场所,有些事,需要所有人一起面对。
他调出“脉络”共享的星图和任务概要,投影在舱壁上。曲折的航线,高亮的危险坐标,冰冷的任务文字。他没有隐瞒任何任务细节,包括前往两个高危区域的命令,包括他们作为“迟滞”和“侦察”力量的残酷定位。
舱内一片寂静,只有通风系统的声音。没有人打断,没有人质疑,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艾德里安讲到那件“特殊装备”和关于他自身状态的第二部分指令。
“……基于我体内污染的独特……性质,”艾德里安斟酌着用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指挥部认为,在某些情况下,有限度地利用这种共鸣,可能有助于任务。我会佩戴抑制装置,并在必要时,在可控条件下……进行尝试。”
他避开了“主动激活”、“探测器”、“诱饵”这些更直接也更残酷的字眼,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编织者的机械手指微微收紧,指南针的光学镜片亮度调暗了一瞬,灰雀的投影则沉默地闪烁了几下。
“这意味着额外的、不可预测的风险。”艾德里安承认,“如果你们之中任何人,认为无法接受与一个……不稳定的污染源共同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现在可以提出。前哨站会安排你们前往后方安全区域,协议不会因此追究任何责任。”
他环视众人,等待着。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或许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离开,这合情合理。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是受伤最重、倚靠着维修架的那名遗民战士,用沙哑的声音第一个开口:“队长,没有你,我们在‘铁砧号’里就死了。污染?外面哪块地方没被污染?我留下。”
“我的扫描仪和工程学知识,对探索未知区域至关重要。”编织者第二个表态,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而且,我需要监控你的生理数据,优化抑制方案。我留下。”
指南针的合成音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人性的疲惫与坚定:“遗民已经失去了太多。但我们懂得,有些战斗,避无可避。‘漂泊者号’是我们的家,也是我们的剑。我们留下。”
灰雀的投影稳定下来,传来她清晰的声音:“‘渡鸦’还能飞,还能战斗。队长,你去哪儿,我掩护到哪儿。”
一个接一个,没有任何人选择退出。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单的陈述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艾德里安感到喉咙有些发紧。他点了点头,将那份翻涌的情绪压下。“那么,‘深渊回声’小队,重组完成。六小时后出发。”
接下来的时间,是紧张有序的最后准备。物资清点、装备检查、航线复核、应急预案推演。艾德里安则前往前哨站的装备库,领取那件“特殊装备”。
它被封装在一个不起眼的灰色金属箱内。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仿佛某种生物甲壳或矿物结晶的暗银色物体。它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自发光的幽蓝纹路,中心有一个微凹的、正好能贴合艾德里安胸前伤口的形状。
“‘污染共鸣抑制\/诱导装置原型—01’。”一名负责交接的、沉默寡言的协议技术员(同样是机械合成体)介绍,“佩戴于胸前伤口对应位置。默认模式为‘抑制’,强化神经抑制项圈效果,并提供局部能量屏蔽。可通过意念或外部指令切换至‘诱导’模式,短暂放大你体内污染与外部特定高维能量源的共鸣,用于定位或……吸引注意。警告:诱导模式会极大加剧你的神经负荷和污染活跃度,每次使用建议不超过三十秒,间隔至少一小时。过度使用可能导致抑制失效、污染爆发或永久性神经损伤。”
艾德里安拿起那冰冷而轻盈的装置,将它贴在胸口。装置边缘的幽蓝纹路微微一亮,随即与他的皮肤似乎产生了某种生物性融合,紧密贴合,没有丝毫不适感。几乎同时,他感到脖子上的神经抑制项圈效果似乎增强了一些,脑海中残留的低语几乎完全消失,后背伤口的冰冷感也被一层温热的屏障隔绝。
但同时,他也隐隐感觉到,胸口那个装置仿佛是一个额外的“器官”,一个连接着他体内污染与外部世界的……阀门。
他谢过技术员,返回维修舱。队员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两艘飞行器的补给舱满载,武器系统完成最后校准,航线数据载入导航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