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乳入腹,如春泉涌流。
阮桀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乳白色的液体沿着食道滑入胃中,随即化作千万道温润的气流,散入四肢百骸。气流所过之处,断裂的经脉如枯木逢春,贪婪地吸收着灵乳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接续、重塑、强化。背部的恐怖伤口传来麻痒刺痛的感觉,那是新肉在生长,焦黑的死皮一块块脱落,露出底下粉嫩的新生皮肤。
更神奇的是丹田。那缕几乎熄灭的先天之炁,此刻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暴雨,迅速充盈、壮大。炁流不再是之前的微弱细丝,而是化作一条银白色的小溪,在经脉中欢快奔涌。每循环一周,小溪就壮大一分,色泽也从黯淡转为明亮,甚至隐隐透出淡淡的金色光泽——那是地脉灵乳中蕴含的至阳精华,正在与先天之炁交融、同化。
但阮桀没有立刻起身。他依旧闭目盘坐,双手结着简单的导引印诀,引导灵乳之力有序修复身体。回天露的反噬太过剧烈,几乎摧毁了他的修炼根基,若非这半瓶灵乳及时,他就算不死,也会沦为废人。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玉树守在一旁,手中握着那卷从公输迁遗物中得到的《地宫构造总图》。竹简以韧性极佳的湘妃竹制成,经过特殊药水处理,虽历经百年,依旧坚韧如新。简上的字迹以小篆为主,间杂着一些工匠专用的符号标记,线条精细,标注详尽,将整个骊山地宫的结构如抽丝剥茧般展现出来。
她越看越是心惊。这地宫的规模、复杂程度、机关之精妙,远超她原本的想象。按照总图所示,整个地宫分为上、中、下三层,并非简单的垂直叠加,而是如同蜂巢般立体交错。
上层是“阳宫”,模拟天象星辰,以夜明珠布列周天星宿,以水银灌注为江河湖海,正是他们之前看到的祭坛区域。中层是“阴宫”,乃地脉阴煞汇聚之所,以寒玉为砖,玄冰为柱,布置着各种镇压阴煞的阵法,也是“巫诅之儡”这类邪物的封存之地。下层标注最为简略,只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旁边以小字备注:“地脉核心,阴阳交汇,凶险莫测,非人力可探。”
而他们此刻所在的废墟,位于中层阴宫与下层未知区域的交界处,是一处崩塌的“观测台”。按照公输迁的标注,这里原本是工匠们监测地脉波动、调整阵法平衡的地方,因此保留了通往各层的密道。
玉树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条密道上。那条密道从观测台西侧出发,蜿蜒曲折,避开所有主要宫室,最终通向南麓一处名为“青谷”的山坳。密道沿途标注了七处机关陷阱,四处岔路选择,还有三处需要特定手法才能开启的暗门。
“这条密道是公输迁给自己留的后路。”她轻声自语。能够在地宫建造时悄然留下这样一条通道,且避开所有监工耳目,这位匠首的手段,确实非同凡响。
“咳咳……”阮桀忽然咳嗽几声,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瞳孔深处,银白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成深邃的黑色。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经稳定下来,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
“感觉如何?”玉树连忙问。
“死不了。”阮桀活动了一下手指,又尝试运转真气。先天之炁在经脉中顺畅流动,虽然总量只有全盛时期的三四成,但质地更加精纯凝练,甚至隐隐触摸到了某种瓶颈——那是从“炼精化炁”向“炼炁化神”过渡的征兆。
灵乳不仅修复了他的伤势,更夯实了他的根基。这种机缘,可遇不可求。
“这灵乳果然神奇。”他看向玉树手中的玉瓶,“还剩多少?”
“大概还有三成。”玉树将玉瓶递给他,“你伤势最重,多服用些。”
阮桀摇头,只倒出几滴服下,便将玉瓶推回:“足够了。剩下的你和荆云分用,你们也伤得不轻。尤其是荆云……”他看向不远处正打坐调息的少年,“他损耗精血过多,需要好好补养。”
荆云闻声睁眼,勉强笑了笑:“我没事,都是皮外伤。”
但他的脸色骗不了人——失血过多的苍白,加上精血损耗的萎靡,让他看起来如同大病初愈。左腿的烧伤虽然敷了灵乳,但新生的皮肉依旧脆弱,走路都一瘸一拐。
阮桀走到他身边,伸手搭在他脉搏上。片刻后,皱眉道:“经脉有损,气血两亏。若不及时调理,会影响日后修炼。”他将玉瓶塞到荆云手中,“服下,这是命令。”
荆云张了张嘴,看到阮桀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点头,仰头服下一大口灵乳。温润的液体入腹,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多谢。”他低声说。
“该说谢的是我。”阮桀拍拍他的肩膀,“若非你和玉树,我早已是个死人。”
三人相视一笑,生死间建立的情谊,无需多言。
休整约半个时辰后,阮桀的体力恢复了七八成。他站起身,环顾这片废墟:“此地不宜久留。地宫崩塌引发的震动,可能会吸引外人探查。我们得尽快离开。”
“走哪条路?”玉树展开竹简,“公输迁留下了一条密道,直通骊山南麓的青谷。但密道中机关重重,需要按照特定路线和手法才能安全通过。”
阮桀凑近细看。竹简上那条密道以朱砂标注,沿途的机关、岔路、暗门都有详细说明。甚至在几处关键节点,还画着简笔示意图,标注着破解之法。
“这位公输前辈,考虑得倒是周全。”他赞叹道。能够在严密的监工下留下这样的后路,且将破解之法详细记录,显然是抱着万一有人能逃到此地、可以凭此脱困的希望。
“密道入口在那边。”玉树指向废墟西侧。那里原本是一面完整的石壁,但此刻已经坍塌大半,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有斧凿的痕迹,显然是人工开凿。
三人收拾行装。阮桀将公输迁留下的三卷竹简小心收好,又将那半瓶灵乳贴身收藏。荆云检查了短弓和箭矢——箭囊里只剩五支箭了。玉树则将定星盘的碎片收集起来,虽然已经损毁,但上面的星图或许还有研究价值。
准备妥当,阮桀当先走向洞口。
洞口内是一条向下的石阶,石阶狭窄陡峭,仅容一人通过。岩壁潮湿,长满滑腻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每隔十余级台阶,石壁上就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凹槽,槽内嵌着已经熄灭的萤石——这种石头在黑暗中会发出微弱的荧光,显然是用来照明的。
走了约百级台阶,前方出现第一个岔路口。
按照竹简标注,应该走左边那条。但阮桀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石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灰尘中隐约可见几行杂乱的脚印。
脚印很新,不会超过三天。而且不止一种——有深有浅,有大有小,显然不止一人。
“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阮桀沉声道,“而且人数不少,至少五六人。”
玉树与荆云脸色微变。公输密道本是绝密,除了他们这些机缘巧合得到竹简的人,还有谁会知道?难道是当年其他逃脱的工匠后代?或者黑冰台的人?
“脚印通往哪边?”玉树问。
阮桀仔细分辨:“大部分脚印去了右边那条路,但左边也有零星几个。看来他们分兵了。”
竹简标注左边是生路,右边通往一处致命的“落石陷阱”。如果这些人是误入者,走右边的那批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我们怎么办?”荆云握紧短弓。
阮桀沉吟片刻:“按原计划走左边。但提高警惕,以防万一。”
三人进入左边岔路。这条路比主道更加狭窄,有些地方需要侧身才能通过。岩壁上的凿痕也更加粗糙,显然是仓促间开凿的。
走了约半刻钟,前方出现一道石门。石门高约六尺,宽三尺,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在中央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凹槽,凹槽形状奇特,如一朵绽放的莲花。
“这是‘莲心锁’。”玉树对照竹简,“需要以特定的手法按压凹槽周围的七个点位,顺序不能错,力度也有讲究。错一次,门后机关就会触发。”
她上前,伸出右手食指,按照竹简记载的顺序,依次按压凹槽周围的七个石质花瓣。每按一下,花瓣就微微下陷,发出“咔”的轻响。当按完第七下时,整朵莲花忽然旋转起来,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是一条更加幽深的通道,通道两侧石壁上,每隔数步就镶嵌着一块萤石,发出幽幽的蓝光,将通道映照得如同鬼域。
三人鱼贯而入。刚走出十余步,身后石门忽然“轰”的一声关闭!
“不好!”荆云猛地回头,但石门已严丝合缝,从内侧根本找不到开启的机关。
“继续前进。”阮桀冷静道,“公输迁既然留下这条路,就不会是死路。关闭石门,或许是为了防止追兵。”
他们只能继续前行。通道蜿蜒曲折,如同迷宫,沿途又遇到几个岔路口,都按照竹简标注选择。途中经过几处机关——有突然射出的毒箭,有脚下塌陷的翻板,有头顶坠落的钉板——但都在竹简提示下有惊无险地避过。
越往前走,空气越潮湿,隐约能听到水流的声音。通道也开始向下倾斜,坡度越来越陡。
终于,前方出现亮光。
不是萤石的蓝光,而是自然的天光,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是从外界透进来的。
三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转过最后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出口,出口外是茂密的树林,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洞口离地面约两丈高,下方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溪水潺潺,水声悦耳。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与地宫中的腐朽气息截然不同。
他们出来了。
“这里就是青谷?”荆云探头张望。山谷不大,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溪流出路。谷中植被茂密,古木参天,藤蔓缠绕,人迹罕至。远处隐约可见几处断壁残垣,似乎是废弃的山民小屋。
阮桀没有立刻下去。他站在洞口,仔细感知周围环境。先天之炁赋予他远超常人的感知力,能察觉许多细微的异常。
“有人。”他忽然低声道,手指向谷底某处。
玉树与荆云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溪流对岸的密林中,隐约可见几顶简陋的帐篷,帐篷旁有篝火痕迹,还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活动。
“是之前进入密道的那批人?”玉树蹙眉。
“有可能。”阮桀沉吟,“看帐篷数量,人数在十人左右。但……”他眯起眼睛,“这些人举止训练有素,警戒站位很有章法,不像是普通山民或逃难的工匠。”
的确,那些帐篷的搭建位置很有讲究——背靠岩壁,面朝溪流,视野开阔,易守难攻。几个放哨的人分别站在不同方位,彼此能互相照应。更关键的是,阮桀能感觉到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煞气——那是经历过战场厮杀、手染鲜血的人才会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