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科技的风波像一阵短暂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股东会后的第三天,苏瑶带着公司重新走上正轨的消息和一盆精心包装的香水柠檬来到忘忧园艺店。
柠檬树不大,种在一个淡蓝色的釉面陶盆里,枝头挂着三颗青黄色的果子,叶片油亮。
“林老板,谢礼。”她把柠檬树放在柜台边,语气轻快,“刘秘书说,放办公室能提神,还能泡水喝——不过我觉得放你这儿更合适。”
林守拙正在给一株龟背竹擦叶子,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果树类需要日照,我店里光线不够均匀。”
“那就当个摆设。”苏瑶走到那株已经恢复生机的春兰前,弯下腰仔细观察,“你给它换盆了?这个青瓷盆的釉色真好看,像雨后的天空。”
“前天换的。”林守拙放下抹布,“它喜欢。”
苏瑶直起身,目光在店内环视一周。早晨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无数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咖啡机咕噜噜地预热,窗台的多肉们胖嘟嘟地挤在一起,空气里有泥土、植物和咖啡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味。
“这里一点都没变。”她轻声说。
“才三天。”林守拙走到咖啡台后,“还是耶加雪菲?”
“嗯。”苏瑶在小桌边坐下,看着他的背影,“你知道吗,赵天宇昨天出院了,直接飞了海南——赵老爷子下的命令,让他去盯着家族在那边的一个旅游地产项目,半年内不许回本市。”
水流声响起,林守拙在冲洗滤杯:“挺好,海南空气湿润,适合他养肠胃。”
苏瑶忍不住笑出声:“你这话说得……好像真是为他好似的。”
“我是啊。”林守拙转头,一脸无辜,“肠胃是人体之本,养好了才能继续——嗯,继续好好生活。”
他把“好好生活”四个字咬得轻飘飘的,苏瑶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养好了,才能继续作死,然后继续撞南墙。
“赵老爷子倒是真的感谢我。”她把玩着桌上一个小巧的苔藓盆景,“股东会那天下午就约我喝茶,聊了两个小时,一句生意没提,全在说兰花。临走时他说,赵家以后不会有人再打青云科技的主意。”
“老爷子是明白人。”林守拙将研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滤纸,“爱花的人,心不会太浊。”
“他还问起了你。”苏瑶抬眼,“问我那位‘能接触到银河兰的朋友’是做什么的。”
“你怎么说?”
“我说,是个特别会种花的园艺店老板。”苏瑶托着腮,“老爷子听了,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能养好花的人,心性都不会差。有机会介绍认识’。”
林守拙注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水流稳稳地划着圈:“那你该提醒老爷子,我店里最便宜的绿萝也要五十块一盆,不讲价。”
苏瑶又笑了。这次笑得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咖啡冲好了。林守拙端着两杯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安静地喝了一会儿。窗外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自行车铃铛声、早餐摊的叫卖声、远处工地的机械声,混成一首市井晨曲。
“林守拙。”苏瑶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该怎么谢你?钱?资源?还是……”
“你刚才已经谢过了。”林守拙指了指那盆柠檬树。
“一盆柠檬树,换一个公司的命运?”苏瑶摇头,“这不公平。”
“公平?”林守拙放下杯子,眼里浮起一丝苏瑶看不懂的、悠远的光,“苏瑶,你养过那种……特别难养的花吗?比如,需要特定温度、湿度、光照,土壤酸碱度差一点就会死,浇水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的那种。”
苏瑶想了想:“像‘银河兰’那种?”
“比那还难。”林守拙说,“难到你以为它死了,叶子都枯黄了,根也萎缩了,可你就是舍不得扔。每天还是去看看它,浇点水,跟它说说话。然后某天早上,你发现枯枝底下冒出了一个米粒大的新芽——那一刻的感觉,你还记得吗?”
苏瑶怔住了。她没有养过那么难的花,但她养过公司。三年前青云科技濒临破产时,就是那样:所有人都说没救了,银行催债,员工离职,连她父亲都劝她放弃。可她还是每天去空了一半的办公室,一个人整理资料,一个人打电话找客户,一个人在下班后对着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说“再坚持一下”。
然后有一天,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老客户打来电话,说有个小项目可以试试。
那个项目,是青云科技起死回生的第一颗新芽。
“记得。”她轻声说。
“那你现在明白了吗?”林守拙微笑,“我帮你,不是因为你会成功,不是因为你能回报我什么。而是因为……你是一株让我看着顺眼、觉得‘不该就这么枯死’的植物。我做的,不过是顺手浇了点水,调整了一下光照角度——至于你能不能开出花、结出果,那是你的事。”
苏瑶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咖啡凉了。阳光爬上了她的手臂,暖洋洋的。
“你这人,”她最终说,“说话总是奇奇怪怪的。”
“种花种久了,看什么都像植物。”林守拙起身,“要续杯吗?”
“不了,公司还有会。”苏瑶也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那盆柠檬……真放你这儿?”
“放东南角吧,那边上午有阳光。”林守拙说,“下次你来,说不定能摘个果子泡红茶。”
苏瑶点点头,推门离开。
风铃轻响。
林守拙收拾好杯子,正准备给新到的一批多肉换盆,店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陈伯。
老人今天没穿志愿者马甲,而是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手里提着个竹编的食盒,笑容还是那么和蔼:“小林,没打扰吧?”
“陈伯。”林守拙迎过去,“今天怎么这身打扮?”
“下午要去市里开个会,穿正式点。”陈伯把食盒放桌上,“我老伴儿做的桂花糕,新摘的桂花,你尝尝。”
食盒打开,清甜的桂花香飘出来。米白色的糕体上点缀着金黄的桂花,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林守拙切了两块,又泡了一壶普洱。两人在窗边坐下。
“社区‘最美阳台’评选的结果出来了。”陈伯抿了口茶,“你这店,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