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法国领事极不经意地透露风声:日本陆军省密使已暗会戴迎正,愿以承认华北特殊权益为代价,扶植詹怀仁成立“华北自治委员会”。
紧接着,一场偶遇悄然而至,詹明远与蒋幼凝在露台上含笑碰杯,玻璃轻响间,他压低声线对蒋幼凝道:“蒋小姐,天津港近来风急浪高,贵方那批从沪江来的‘医疗器械’,恐怕是靠不了岸了。”
话音如针,刺透夜色。
蒋幼凝知道这是赤裸裸的警告,那批三天前才经英商怡和洋行秘密订下的二十箱磺胺,竟然已落入对方眼中。
然而这仅是序幕,真正的风暴,在十天后悄然降临。
这一天,暮色初降时分,贺长昭与蒋幼凝通过贺北疆的旧部牵线,与二十九军内主战派将领接上了头。他们密谈的地点选在法租界圣母院路转角处的“曙光咖啡馆”,法式雕花门廊内的灯光昏黄而朦胧,留声机低吟着肖邦的夜曲。
却没想到那几人也都是叛变了的贼徒。
第一位将领刚推门而入,街对面日本居酒屋的暖帘便猛然掀起,数十名浪人如黑潮般涌出,肋差与武士刀在霓虹下泛着冷光。
这绝非偶然,而是一场掐准分秒的围杀。
等蒋幼凝反应过来时,混战已在玻璃杯和窗户的碎裂声中爆发,她本能地将牛皮公文包护在胸前,那里装着二十九军布防图的微缩胶卷,绝对不能丢失。贺长昭在人群中混战,稍有不顾及蒋幼凝,一道刀光便劈向她,刀刃劈在驼色大衣的瞬间,蒋幼凝只觉得肩头一凉,随后灼痛才浪潮般涌来,忍痛低头一看,锋利的武士刀已在她肩上划开两寸长的血口。
“凝儿!”
贺长昭射杀一名死士,余光扫见蒋幼凝肩头迅速洇开的暗红,瞳孔骤然收缩,勃朗宁m1910在他掌中连声响起———
砰!砰!砰!子弹撕裂空气,将最近的三个浪人相继钉在咖啡馆的砖墙上。
贺长昭踹开翻倒的圆桌冲到蒋幼凝身边时,蒋幼凝正用未受伤的左手死死按住创口,驼色大衣被割开狰狞的裂痕,翻卷的皮肉间,血正顺着她颤抖的手指缝往外涌。
“不要管我!文件要紧,我们快走!”她唇色发白,还想推开他探向伤口的手。
话音未落,又见一道刀光劈来———
贺长昭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枪,子弹精准钻进偷袭者的眉心。
“凝儿,待会儿你先走!”贺长昭迅速撕开自己衬衫下摆进行简单地止血,粗粝的棉布压在蒋幼凝伤口上,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抽气。血迅速浸透布料,温热黏腻的触感让贺长昭心头一紧,他揽住她腰身往后门退,勃朗宁的枪口始终指着前方晃动的黑影。
从咖啡馆出来,鲜血迅速浸透羊毛面料,蒋幼凝脑袋异常清醒,她扯下咖啡馆厚重的绒布窗帘裹住公文包,踉踉跄跄地扑向临街的排水管道,将那一团关乎华北命运的密件死死塞进铸铁管道的裂缝深处。
“走!”副官留下来善后,贺长昭劈手夺过一柄肋差,反手刺入偷袭者肋间,温热的血喷溅在他深灰色西装的前襟。揽住蒋幼凝几乎瘫软的身体,他撞开后门退入迷宫般的小巷。身后,浪人的咒骂、零星的枪声与法租界巡捕尖厉的哨音,混成了租界夜色里最危险的交响。
那一夜,他们在日法租界交错的狭窄弄堂里换了三次藏身点。潮湿的砖墙渗着初冬的寒气,蒋幼凝因失血过多而浑身颤抖,齿间却咬着一缕不肯消散的清醒。当第三次躲进货栈堆积的麻袋后时,马斯骞的部下来接应他们,他们终于安全了。
昏迷前,蒋幼凝不忘抓过贺长昭的手,告诉他布防图的位置:“在英租界戈登堂地下仓库……第三排水口内侧……”
贺长昭凝视着蒋幼凝那张因高热而烧得绯红的小脸,蒋幼凝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像细针扎在他心上,火焰般的潮红晕开在她苍白的肌肤上,刺眼得令贺长昭眼底发涩。他指节攥得青白,胸腔里翻涌的杀意几乎冲破喉咙,詹怀仁、詹明远、戴迎正,乃至贺长龄……这些名字在齿间碾磨成腥热的铁锈味。
若此刻有刀枪在手,他定要让那血色浸透所有人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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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六年初春,华北冻土初融,寒意却比三九更甚。贺长昭在绥远整军半月,终于争取到与当地驻军联合演习的机会。沙盘前,他推演着明日的步炮协同路线,副官却神色仓惶地撞开门,将一份加急密电按在桌上。
电报上只有一行字,细小的黑色字迹极其刺眼:
“据查,沪军少帅未婚妻,涉嫌向日本商社泄露华北驻军调动情报。”
落款处,贺长龄直属的“特别调查科”印章鲜红欲滴,像一道刚剜开的血口刺眼夺目。
茶杯在贺长昭指间裂开细纹。
几乎同时,一百里外的石门西城院落,宪兵队的皮靴踏碎了走廊地毯的宁静,带队的是詹怀仁的亲信刘章程,他一脚推开房门时,虚伪地欠了欠身:“蒋小姐,例行检查,得罪了。”
行李箱衬布被刀尖挑开的刹那,数份日文文件散落一地。纸张簇新,但被人刻意做旧了边角,关东军某部的番号章赫然在目,其下标注的部队驻地番号,竟与贺长昭下周要视察的防线完全吻合。
刘章程用手指捻起一页,对着灯光细看伪造的钢印纹理,嘴角浮起怜悯的笑:“真巧啊,蒋小姐———这些番号,和贺少将行程表上划了红圈的那些部队,正巧对上了呢。”
双线发难,时机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