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帷

第262章 沙上不留脚印

那四个字像是用钝器一下下砸出来的,笔画粗野,透着一股不认命的劲儿,石粉簌簌剥落时,带起一星微不可闻的焦糊味,像烧过头的陶坯裂开第一道缝。

林昭然的视线在碑上停了片刻,随即挪开,继续往前走。

脚上的布条早就磨成了丝絮,混着干涸的血和泥,硬邦邦地贴在脚底,每挪一步,都刮擦着溃烂的皮肉,发出极轻的“嘶啦”声,像枯叶撕开。

每一脚,都像踩在碎瓷片上,刺痛从脚心一路钻进骨头缝里,又顺着小腿骨往上爬,带着铁锈味的灼热。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雾气里透出水光,湿冷的腥气先扑到鼻尖,接着才看见那片新淤积的沙洲,昨夜的潮水刚退,沙面被抹得平滑如纸,干净得没有一丝痕迹,泛着青灰微光,踩上去会陷下半寸,留下转瞬即逝的凉意。

她停在沙洲边缘的高丘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一阵清脆的嬉笑声从旁边的树林里炸开,不是单一声线,是七八种童音叠着撞出来,像瓦罐里晃荡的豆子,叮当乱响。

几个光着脚的牧童冲了出来,赤着脚丫,欢呼着踩上那片无人踏足的沙地,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脚趾缝里嵌着黑泥,脚跟拖出细长的湿痕,沙粒在阳光下闪出盐粒似的白点。

一个孩子捡起根枯树枝,在沙地上划拉起来,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谁最先看见光?”,枝尖刮沙的“嚓嚓”声,干涩而执拗。

另一个孩子立刻跑过来,用脚丫子把那行字抹掉,抢过树枝,重新写道:“光先看见我们!”脚掌碾过沙面,扬起一小片微尘,带着晒过整日的暖烘烘土腥气。

争论声,笑闹声,混成一团,像滚烫的粥在陶釜里咕嘟冒泡。

林昭然站在高处,风卷起她破旧的衣角,像一面褪了色的幡,布帛撕裂的纤维在耳畔嗡嗡震颤,袖口拂过手腕时,粗粝得发痒。

她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微疼。

这句辩白,分明是她当年教给南荒那群盲童的“触光三问”里,最刁钻的一个变种。

她没有走近,也没有出声。

只是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枚南荒的陶片。

那陶片边缘粗糙,还带着窑火的余温,指尖触到釉面裂纹时,能感到细微的锯齿感,胎体微烫,像握着一块刚离炉的炭核。

她蹲下身,轻轻将它按进脚边的沙土里,只露出一个不起眼的弧度,沙粒簌簌滑落,覆上陶沿,发出沙沙的细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随即,她站起身,转身离去。

风从海面吹来,卷起地上的细沙,沙粒打在裸露的小腿上,细密、微刺,带着咸涩的凉意。

不过几息功夫,那枚陶片连同她留下的浅浅足迹,就被流沙彻底覆盖,沙面微微起伏,如活物吞咽,无声无息。

这里,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新设的“问庐”大门虚掩着,连块牌匾都没有。

程知微牵着瘦马,停在门口。

庐里空荡荡的,没有讲学的先生,只有三两个孩童,墙角散落着几根烧剩下的炭笔,断口焦黑,散发出松脂烧尽后那一丝微苦的余香。

一个半大的孩子正拿着木瓢,一瓢一瓢地往土墙上泼水,水珠溅起时“啪”地轻爆,蒸腾出微潮的土腥气。

水迹渗透进去,在干燥的墙面上留下一行深色的湿痕:“礼可破乎?”墨色未干,水痕边缘泛着毛茸茸的晕,像洇开的薄雾。

旁边一个更小的孩子,则捏着块碎陶片,借着从破窗照进来的天光,将一束光斑投在那行湿字上。

光斑随着他的手微微晃动,那四个字便在墙上忽明忽暗,像是在呼吸,光晕边缘有细小的尘埃浮游,随气流缓缓旋舞。

程知微倚着门框,喉结动了动,舌根泛起一阵干渴的微涩,像含了粒没嚼开的青杏。

他想起林昭然被贬离京时,站在城门口,回头对他说:“不必有人讲,只要有人问。”

袖袋里那块跟了他多年的旧陶片,隔着布料贴着大腿,透出一股凉意,那凉不是寒,是深埋陶窑三年后取出的沉静之冷,沁入皮肉。

他终究没有拿出来。

一个抱着炭笔的孩子看见了他,仰起头,好奇地问:“先生,你是来授课的吗?”声音清亮,尾音微微上扬,像檐角悬着的铜铃被风撞了一下。

程知微笑了笑:“我只是路过歇脚。”

他松开缰绳,手里的竹杖在门前的青石板上轻轻点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三下叩门礼,竹节敲击青石,余震顺着石板蔓延,脚底能感到一丝微麻的震颤。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牵马离去。

身后,墙上的水迹正一点点变淡,那行字在蒸发中若隐若现,水汽升腾时,空气里浮起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暖雾。

又有新的孩童拿起炭笔,在旁边添上一个新问题:“为何要歇?”炭尖划过粗砺墙面,“嚓”一声,短促而坚定。

夜路难行,山风跟刀子似的,割在脸上,带着砂砾摩擦的粗粝感,呼出的白气刚离唇就碎成冰晶,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冷腥。

柳明漪裹紧了身上的粗布衣,脚下的绣花鞋底薄,踩在碎石上,硌得脚心生疼,石棱顶着足弓,每一次落步都像被小兽咬了一口。

转过一道崖壁,眼前忽然浮起一片星星点点的微光,不是灯,是冷调的银白,带着月华特有的清冽气味,直钻鼻腔。

她心头一紧,手下意识按向了腰间,指腹擦过那冰凉的金属,才看清并非埋伏,刃鞘上凝着夜露,一触即化,留下指尖一点微凉的湿。

是几个晚归的村妇,背着草药篓,正顺着石缝里嵌着的陶片往下挪。

月光被陶片折射,刚好照亮脚下最险窄的路,光斑边缘锐利,照在青苔上泛出幽绿反光,苔藓潮湿的微酸气混着艾草干枯的辛香,扑面而来。

“这法子倒是精巧。”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出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陶轮。

“哪有人教,自己琢磨的。”领头的村妇笑道,“天黑,心里没底,总觉得该亮点才踏实。”笑声爽朗,带着山野炊烟熏过的厚实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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