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的晨雾还没完全散透,万春亭周围的松柏上挂着细碎的露珠,风一吹,就顺着松针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林砚蹲在柱础旁,手里攥着一把刚从地基下挖出来的湿土,土粒在指尖簌簌散落——湿度计显示的65%不是虚数,土壤里的水分已经快饱和了,再拖延下去,柱础的位移很可能突破临界值。
“砚儿,别蹲在这儿琢磨了,过来看看这个。”老周的声音从亭外传来,他手里捧着一个用蓝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脚步踩过带露的草地,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林砚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土,迎了过去,鼻尖先闻到蓝布上淡淡的樟木味——这是老周用来存放旧物的布料,里面裹着的东西,想必有些年头了。
老周把蓝布摊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宣纸图纸,边缘已经起了毛边,上面用墨笔绘着万春亭的地基剖面图,标注着“明嘉靖二十一年修缮”的字样,图纸中央用红笔圈出一个方形区域,旁边写着“五色土分层夯筑,厚三尺六寸”。“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当年他修景山时,就是照着这张图纸来的。”老周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滑动,指尖拂过“五色土”三个字,“你曾祖父当年修景山,用的也是这个法子,笔记里没细说,是因为这法子在老工匠里算是‘压箱底’的,不会轻易写在纸上。”
林砚凑过去,盯着图纸上的分层标注:黑土在下,青土次之,红土居中,白土在上,黄土覆顶,每层厚度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有小字批注“每层浇糯米汁一升,夯至土不见缝”。“五色土……对应五行?”他想起之前暗渠壁上的五行刻痕,心里忽然有了关联——水之章的五行是镇水,土之章的五行该是镇基。
“没错,就是五行。”老周点点头,把图纸铺在旁边的石桌上,找来几块小石子压住边角,防止被风吹翻,“黑属水,对应北方,镇地下渗水;青属木,对应东方,助地基稳固;红属火,对应南方,驱土壤湿气;白属金,对应西方,防砖石风化;黄属土,对应中央,承托整个柱础。这是明代修故宫镇物的古法,说白了,就是用五行的气脉,把土变成‘活’的根基,不是光靠蛮力夯实那么简单。”
林砚拿起图纸,凑近了看,能看到墨线里细小的纤维——这是宣纸特有的质感,图纸右下角还有一个模糊的印章,辨不出字样,但能感觉到它沉淀的岁月。“那……五色土得从哪儿找?故宫里有现成的吗?”他想起之前加固时用的普通黄土,显然不符合古法的要求,心里不禁有些犯愁。
“故宫里的土早就不是原生土了,几十年修修补补,混了太多现代的东西,用不了。”老周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五小撮颜色各异的土样,分别装在绢制的小袋里,“这是我当年修山西古建时留的样本,黑土来自黑龙江的黑土地,青土是江苏宜兴的紫砂土,红土是云南东川的红壤,白土是安徽萧县的高岭土,黄土是河南洛阳的邙山土——这五个地方的土,质地最纯,也最合五行的气脉,当年我师父就是从这五个地方调的土。”
林砚拿起装着黑土的绢袋,轻轻捏了捏,土粒细腻,没有杂质,凑近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泥土腥气,不掺半点异味。“这么说,我们得从这五个地方调土过来?”他心里算了算时间,山西那边还等着,这边调土又需要时间,怕耽误不起。
“急不得,也慢不得。”老周看出了他的顾虑,拍了拍他的肩膀,“镇物加固是大事,差一点都不行。你放心,我已经联系了文物局,让他们发函给这五个地方的文物部门,协调调土的事,他们都是老熟人,会尽快安排。但你得记住,土运过来之后,不能直接用,得先‘醒土’——摊开在阴凉处晾三天,每天洒一次清水,让土的湿度保持在20%左右,这样夯实的时候才不会开裂。”
林砚把老周的话一一记在笔记本上,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醒土之后呢?是不是直接分层铺?”
“还要加糯米汁。”老周从随身的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罐,罐口用软木塞封着,打开后,一股浓郁的米香扑面而来,“这是我前几天蒸的糯米汁,滤了三遍,没有杂质。每层土铺好之后,要均匀地浇上糯米汁,然后用木夯砸实——不能用现代的打夯机,震动太大,会把周围的地基震松,得用这种老木夯。”他指了指石桌旁的一把木夯,夯头是整块的枣木,表面被磨得光滑发亮,夯柄上缠着一圈圈的麻绳,是防止手滑的老法子,“这夯是我师父传下来的,柄上的包浆,是一代代工匠握出来的,用它夯土,能掌握好力度,做到‘土实而不板,密而不裂’。”
林砚走过去,双手握住木夯的柄,掌心能感觉到麻绳的粗糙和木柄的温润,沉甸甸的重量从手臂传到肩膀,仿佛握着的不是工具,而是一代代工匠的传承。他试着把夯举起来,再轻轻落下,夯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闷响,不刺耳,却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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