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景山万春亭的檐角,就把柱础旁的五色土染成了渐变色——黑土沉如墨,青土泛着紫砂的柔光,红土像凝了朝霞,白土似落雪未融,黄土则带着邙山特有的厚重黄。林砚蹲在黑土堆前,指尖捏起一撮土,土粒细得能从指缝轻轻漏下,湿度计显示20%,正好是醒土后的最佳状态。他身后,小张正扛着一把枣木夯走来,夯头被历代工匠握得光滑发亮,夯柄上缠着的麻绳还带着新浸的桐油味。
“林哥,糯米汁熬好了!”苏晓的声音从仓库方向传来,她手里拎着两个陶瓮,瓮口冒着淡淡的白汽,还没走近,就能闻到浓郁的米香。“按老周师傅说的,用的是当年的新糯米,泡了六个时辰,熬了三个时辰,现在稠得能挂勺。”
林砚站起身,接过一个陶瓮,揭开盖子——糯米汁呈琥珀色,用木勺舀起,能拉出细细的丝,滴落在瓮里时“咚”的一声闷响,没有溅起水花。“浓度正好,”他点点头,想起曾祖父笔记里的批注“糯米汁需熬至‘挂勺不滴’,方能增土之黏”,心里不由得感慨,祖辈的经验果然经得起检验,“等下铺黑土时,每铺五寸,就浇一遍糯米汁,浇匀,不能有漏的地方。”
老周这时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黄铜尺,尺身上刻着“明嘉靖二十一年监制”的字样,是之前修景山时传下来的老工具。“砚儿,先把柱础周围的浮土清干净,挖到原地基的生土层,再铺黑土。”他用黄铜尺敲了敲柱础旁的地面,“你听,这声音发空,说明下面的土松了,得清到声音发实为止。”
林砚按老周说的,拿起小铲子,沿着柱础边缘慢慢清理浮土。土壤一层层被刮开,从表层的灰黑色,渐渐变成深褐色的生土,当铲子碰到生土时,发出“噔”的一声脆响,不再是之前的空响。“周师傅,到生土层了!”
老周走过去,用黄铜尺量了量清理后的深度,正好三寸:“行,开始铺黑土。黑土属水,镇地下渗水,铺的时候要匀,厚度五寸,用木夯砸到三寸,砸的时候要‘密夯’,每寸土砸三下,不能漏夯。”
小张抱起一袋黑土,慢慢倒在清理好的地基上,林砚用木耙把土耙匀,黄铜尺量了量,正好五寸厚。“可以浇糯米汁了。”苏晓走过来,拿起一个木瓢,舀起糯米汁,沿着黑土的边缘慢慢浇,绕着柱础浇了一圈后,再往中间浇,确保每一寸土都能沾到糯米汁。糯米汁渗进黑土时,发出“滋滋”的轻响,像土在“喝水”。
等糯米汁完全渗进去,林砚拿起枣木夯,双手握住夯柄,手臂微微弯曲,将夯举过头顶,再用力砸下去。“咚!”夯头砸在黑土上,土粒被砸得紧实,没有溅起尘土。他按老周说的,每寸土砸三下,从柱础向外,一圈圈地夯,动作均匀,力度一致,额头上很快渗出了汗。
“手劲再稳点,”老周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提点,“你曾祖父当年夯土时,能做到‘一夯下去,土不溅,痕不裂’,你现在差的就是这份‘稳’。”他捡起一块小石子,扔在刚夯过的黑土上,石子弹了一下,没有陷进去,“这密度就差不多了,再夯第二遍,让糯米汁和土完全黏合。”
苏晓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笔记本,认真记录每一步的数据:“黑土铺厚五寸,浇糯米汁一瓢,夯后厚三寸,密度1.8g\/cm3,湿度18%。”她还特意用相机拍下夯后的黑土表面,照片里的土面平整,没有裂缝,只有一个个均匀的夯痕,像给地面盖了层印章。
太阳渐渐升高,晒得地面发烫,林砚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枣木夯在手里也越来越沉。小张过来换他,刚举起夯,就被老周拦住:“你的手劲太急,容易把土砸裂,还是让砚儿来,他的手劲跟他曾祖父像,稳。”
林砚接过夯,又夯了起来。砸下去的每一下,都像是在跟祖辈对话——曾祖父当年是不是也这样,在景山的晨光里,握着同样的枣木夯,夯着同样的五色土?是不是也想着,要把故宫的根基夯得牢牢的?他想起曾祖父的忏悔信,想起残砖上的“墨”字,手里的夯更稳了。
“该铺青土了。”老周看黑土夯得差不多了,示意小张搬青土,“青土属木,助地基稳固,铺的时候要跟黑土对齐,不能有高低差,糯米汁浇的时候要慢,顺着青土的边缘浇,别流到黑土里。”
苏晓帮着搬青土袋,打开袋口时,青土带着宜兴特有的紫砂清香。她想起之前帮林砚联系云南文物局时,王叔叔说的“古建修复就像拼图,少一块都不行”,现在看着五色土一层层铺上去,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每一层土,都是故宫根基的一块拼图,少了哪一层,镇物都稳不了。
林砚用木耙把青土耙匀,五寸厚,然后接过苏晓递来的木瓢,浇上糯米汁。糯米汁顺着青土的纹理渗进去,和下面的黑土慢慢黏合,没有流窜。“夯青土要‘疏夯’,每寸土砸两下,因为青土细,砸太密会结块。”老周在一旁提醒,手里的黄铜尺时不时量一下厚度。
夯到一半时,林砚突然发现一块青土有点凸起,用黄铜尺量了量,比其他地方厚了半寸。“这里土多了,得刮掉点。”他拿起小铲子,小心地刮掉多余的青土,直到厚度正好五寸,再重新浇糯米汁,夯实。“修古建就像做人,不能有一点虚的,土铺厚了,看着实,其实是隐患。”老周看着他的动作,赞许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