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璃国签订和约的消息传回,朝野上下暂松一口气。边关战云散去,但帝后二人深知,这喘息之机来之不易,必须用于巩固内政,积蓄国力。夜漠尘将主要精力投向整顿军备、改革吏治、鼓励农桑。而慕卿九,则将她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关乎民生根本,亦是她最为擅长的领域——医药。
坤宁宫东暖阁,已成了临时的医药改革筹划中枢。原本摆放琴棋书画的多宝阁,此刻堆满了各式药材样本、医书典籍、以及各地呈报上来的疫情灾情卷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御书房的书墨香截然不同。
慕卿九穿着一身简便的月白常服,未施粉黛,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正伏案疾书。案头摊开着一张精心绘制的《大曜疆域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标注着近年来发生过瘟疫、时疫的地区,以及太医院在各州府设置的医馆、药局分布情况。智能空间全力运转,辅助她分析数据,优化方案。
“娘娘,您已忙了整整两个时辰了,先用盏燕窝粥歇歇吧。” 贴身女官秋芙端着红漆托盘进来,看着皇后眼下淡淡的青影,心疼地劝道。
慕卿九抬起头,揉了揉发涩的双眼,接过温热的粥碗,浅浅啜了一口,目光却仍未离开地图:“秋芙,你看,江南水患后必有疫病,西北苦寒之地多风寒痹症,西南山区则瘴疠横行。可朝廷在地方设置的官医署,数量稀少,且多集中在繁华州府,对于偏远州县、乡村山野,根本是鞭长莫及。百姓一旦染病,只能求神拜佛,或求助江湖郎中,甚至巫医神汉,往往延误病情,小病变大病,最后家破人亡。” 她语气沉重,带着医者天生的悲悯。
“娘娘仁心,心系天下百姓。只是此事千头万绪,非一日之功啊。” 秋芙叹道。
“正因非一日之功,才要尽早着手。” 慕卿九放下粥碗,目光坚定,“先帝在时,国库大多用于军备和皇室用度,于民生医药投入甚少。如今边关暂安,陛下亦有心革除积弊,正是大力推广医药,普惠苍生的良机。”
她拿起刚刚写完的厚厚一叠章程,封面上写着《普惠医药疏》,递给秋芙:“让人着清三份,一份送御书房呈陛下御览,一份送交太医院,让郑院正组织太医博士们议一议,最后一份……送去慕府,请我父亲过目,他曾任吏部,熟知地方吏治与钱粮调度,听听他的实务之见。”
“是,娘娘。” 秋芙双手接过,小心收好。自慕宏远致仕后,皇后娘娘常将一些涉及国计民生的策论送去请教,父女二人虽不常见面,却通过这种方式,延续着为国效力的心意。
这时,内侍来报:“娘娘,太医院院正郑大人、凌虚子道长、慧明大师在宫外求见。”
“快请。” 慕卿九精神一振,她正想与他们商议。
片刻,三人入内。郑院正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凌虚子仙风道骨,手持拂尘;慧明大师宝相庄严,手持禅杖。三人虽领域不同,但因平叛和追查幽冥教之事,与帝后交往密切,尤其敬佩皇后娘娘的医术仁心。
“臣(贫道\/贫僧)参见皇后娘娘。” 三人行礼。
“三位先生不必多礼,看座。” 慕卿九示意秋芙看茶,开门见山道,“本宫请三位来,是想商议在全国各州府县,普遍设立‘惠民药局’一事。这是本宫草拟的章程,请三位先过目。” 她将另一份章程副本递给郑院正。
郑院正接过,与凌虚子、慧明一同翻阅。越看,三人脸色越是凝重,继而露出惊异与钦佩之色。
这章程写得极为详尽,从药局的设立宗旨(“奉旨惠民,疗疾施药”)、管理体系(中央由太医院统辖,地方由官府协办,设提举官)、经费来源(朝廷拨款、地方筹措、富商捐赠、药局自营收入)、到药材采购、储存、炮制、发放流程,乃至对医官的考核、培训、以及对贫苦百姓的减免政策,皆有细致规定。更重要的是,章程中提出了“预防为主,防治结合”的理念,要求各药局需定期发布时疫防范告示,指导百姓清洁环境,并在疫病发生时,有能力快速隔离、施药,控制疫情蔓延。这完全超越了当下医者坐堂等病人上门的传统模式。
“娘娘……此策若成,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功在千秋啊!” 郑院正激动得胡须微颤,“只是……此举耗费巨大,需大量药材、医官,且触及地方诸多利益,推行起来,恐阻力不小。”
“郑院正所虑极是。” 慕卿九点头,“故而需循序渐进。本宫设想,可分三步走:第一步,于京城设‘京师惠民药局总署’,作为试点和样板,由郑院正您亲自兼任提举,摸索经验,培训骨干医官。同时,在江南、中原等富庶、人口稠密之地,择三五州府先行试点。第二步,待试点成功,经验成熟后,逐步推广至全国各州府。第三步,在州府药局基础上,于人口较多的县城乃至大镇,设立分局或义诊点,最终形成覆盖全国的医药网络。”
“娘娘思虑周详,贫道佩服。” 凌虚子抚须道,“此举不仅可活人无数,更能有效防范幽冥教等邪祟利用疫病散播邪说、蛊惑人心。贫道与大师可派遣门下精通医道的弟子,入驻药局,一方面治病救人,另一方面亦可暗中监察,防范邪术。”
“阿弥陀佛。” 慧明大师双掌合十,“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贫僧亦可联络各地寺院,寺中多有懂些医理药草的僧众,可协助药局施药义诊,劝导百姓,亦是功德无量。”
“有道长和大师鼎力相助,此事成算更大!” 慕卿九欣喜道,“药局不仅治病,更需‘治未病’。本宫会整理一套简易的防疫手册、常见病症方剂汇编,刊印成册,分发各药局,并要求医官定期下乡,宣讲卫生常识,教授百姓辨识毒草、运用寻常草药自救。此外,还需建立疫情急报制度,一旦某地发生疫病,当地药局需立即上报总署,并可根据授权,调动周边资源,快速应对。”
四人就具体细节又商讨了许久,直至宫灯初上。郑院正三人告退时,皆信心满满,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晚膳时分,夜漠尘来到坤宁宫。见慕卿九虽面带倦色,但眼神明亮,知她必是为医药之事劳心,又是心疼又是骄傲。挥退宫人,他亲自为她布菜。
“听说你的《普惠医药疏》已写好了?郑院正他们刚才来了?谈得如何?” 他边为她盛汤边问。
慕卿九将日间商议的情况细细说与他听,末了道:“……此事利国利民,亦能巩固民心,防范邪教。只是初时投入巨大,且需改革现有医政体系,触动不少人的利益,恐有非议。”
夜漠尘仔细听着,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他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郑重道:“卿九,你能想到这些,并拿出如此周详的章程,朕心甚慰。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与璃国和约的赔款首批已入库,朕会从中拨出专款,用于设立药局。至于阻力……” 他冷哼一声,“但凡利于百姓、巩固国本之事,纵有千难万险,朕亦支持你推行到底!谁敢阻挠,便是与朕为敌,与天下百姓为敌!”
有了皇帝毫无保留的支持,慕卿九心中大定,嫣然一笑:“有陛下此言,臣妾便无后顾之忧了。”
几日后,大朝会。当慕卿九的《普惠医药疏》由内侍当庭宣读后,果然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赞同者如户部侍郎(新任,乃夜漠尘提拔的干吏)出列道:“陛下,娘娘此策,高瞻远瞩!去岁江南时疫,死者数万,流民数十万,赈灾所耗银钱远超设立药局之资。若早有药局防控,岂有如此惨状?此举看似花费,实则为朝廷省下日后巨额赈灾之费,更能安抚民心,促进人口滋生,实乃强国富民之良策!”
太医院院正郑思邈也颤巍巍出列:“老臣附议!娘娘仁心圣手,此策若行,活人无数,功德无量!老臣愿以残年,为陛下、娘娘推行此策,鞠躬尽瘁!”
但也有保守派官员表示疑虑。礼部一位老侍郎蹙眉道:“陛下,娘娘仁慈,心系百姓,臣等感佩。然,我朝祖制,医卜星相,皆为末流。如今欲以朝廷之力,大张旗鼓广设药局,是否本末倒置?且各州府情况迥异,一刀切推行,恐地方难以承受,滋生扰民之事。再者,所需医官、药材数目庞大,从何而来?若以官价强征药材,岂非与民争利?”
更有甚者,话语中隐含机锋:“陛下,娘娘精通医术,乃万民之福。然,医药之事,关乎人命,错综复杂。若各地药局设立,人员庞杂,难免良莠不齐,若有庸医误人,或管理不善,滋生贪腐,岂不有损朝廷声誉,辜负娘娘一片苦心?”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暗指皇后此举可能劳民伤财,甚至引发民怨。
夜漠尘端坐龙椅,面沉如水,尚未开口,慕卿九清亮的声音已从凤座上传出,透过珠帘,清晰传入每个朝臣耳中:
“王侍郎所言,不无道理。”
众臣一愣,没料到皇后会直接接话。自新朝建立,皇后虽时常与陛下共议朝政,但在大朝会上直接驳斥臣工,尚属首次。
慕卿九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正因医药关乎人命,错综复杂,才更不能放任自流,任由百姓听天由命,或受庸医、巫蛊之辈蒙骗!设立药局,正是要以朝廷之力,规范医药行业,选拔培训良医,确保药材质量,让百姓看得起病,吃得起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