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御花园中金桂的甜香尚未散尽,寒露已凝。自西北密报揭露璃国暗中动作,已过去半月。这半月里,朝堂之上波澜不惊,朝会依旧,新政如常推行,秋赋征收顺利,各地报来的皆是丰收与祥瑞。然而,平静水面之下,一股无形的潜流,在帝后意志的引导下,正以惊人的效率与精准,悄无声息地涌动着。
御书房内,夜漠尘正批阅奏章,影煞如影子般闪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数份密报:“陛下,娘娘,查清了。”
夜漠尘放下朱笔,与一旁的慕卿九对视一眼,沉声道:“讲。”
“是。” 影煞声音低沉清晰,“经半月追查,确认共有三股携带璃国金银、珍宝、前朝旧物的商队,分别自西北、西南、以及东海沿岸,以行商、探亲、乃至游学为名,潜入我朝境内。其目标明确,西北一路,主要接触对象是几位祖上曾与前朝皇室联姻、如今家道中落、对朝廷新政(尤其是清查田亩、削减荫封)颇有怨言的旧勋贵之后,以及两名在边境贸易中利益受损、心怀不满的边军将领旧部。西南一路,则重点联络了一些与信王府有过旧交、在信王案后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被牵连清算的地方豪强。东海一路,最为诡秘,其接触者多为一些与海外有联系、亦商亦盗的船帮头目,以及……两位因在‘玄真观大会’后,对朝廷整合江湖、设立‘玄门司’心怀抵触,被凌虚子真人警告过的南疆旁门左道的头面人物。”
“胃口倒是不小。” 夜漠尘冷笑,“朝堂、地方、江湖、乃至海外,都想伸手。赫连昌这是把他哥的私库都搬空了吧?可曾拿到确凿证据?”
“回陛下,已拿到部分往来书信、信物,以及经手人的口供。西北一路,接触的两名旧勋贵子弟与一名边将旧部,已暗中控制,其家中搜出璃国所赠前朝宫廷玉佩、金器及密信。西南豪强中,有一人较为谨慎,未留实物,但其心腹管家已招认,曾代其与璃国商队密谈,许诺若璃国能助其‘重振家声’,愿在境内‘行个方便’。东海一路,接触的一名船帮头目较为贪婪,不仅收下重金,更应允可为其传递消息、必要时‘接应人手’,其与璃国商队接头的渔港仓库中,发现了伪装成瓷器、茶叶箱的兵器铠甲,以及数套我朝边军、水师的号衣、令牌仿制品!至于那两位旁门人物,警惕性极高,璃国商队与其接触一次后,便似有察觉,暂时未有进一步动作,但属下已派人严密监控。” 影煞禀报得条理分明。
“兵器铠甲,仿制号衣令牌……” 慕卿九眼神一凝,“这是为日后细作渗透、甚至小股部队伪装潜入做准备。赫连昌所图,绝非仅仅是制造混乱,他是想在我朝腹地,埋下致命的钉子,关键时刻,可里应外合,甚至直捣要害!”
“不错。” 夜漠尘眼中杀机毕露,“所幸发现得早。影煞,依你之见,这些被收买、或有意被收买者,成色如何?可堪一用?”
影煞略一沉吟,道:“回陛下,据属下观察,多为失意怨望、贪图财货、或有把柄在手、易于操控之辈。真正有能力、有胆魄、且对朝廷构成实质性威胁的核心人物,尚未被其触及,或接触后被婉拒。譬如,几位在朝的清流重臣、实权将领、乃至江湖大派首领,璃国试探的触角,皆被挡回。可见,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肃清内外,人心向背,已非些许金银与前朝虚名可以轻易撼动。”
这话说得实在。夜漠尘登基后,虽经大乱,但处置果断,赏罚分明,更推行了一系列实实在在的惠民新政,百姓得利,官员升迁有望,军队粮饷充足,江湖也有了新出路。大多数人的利益与朝廷绑定,自然不愿铤而走险。璃国能撬动的,多是些边缘的、不得志的、或本就心存侥幸的投机者。
“即便如此,毒瘤不除,终是祸患。” 夜漠尘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飘落的黄叶,“传朕旨意,兵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即刻成立‘靖边肃奸司’,由影煞总领,四部抽调精干人手配合。依据现有证据,对这些与璃国暗中勾连者,立即实施秘密抓捕,分开审讯,务求挖出所有上线、下线、联络方式及具体阴谋!记住,要快,要狠,要隐秘!尤其是东海那条线上的船帮和兵器,必须一网打尽,绝不能让其将兵器散出去!至于那两位旁门人物……让凌虚子道长和慧明大师知晓,请他们以江湖规矩,加以‘规劝’或‘清理’。”
“臣遵旨!” 影煞凛然应命。
“陛下,” 慕卿九补充道,“抓捕之后,消息需严密封锁。对外可宣称其涉及其他案件(如贪墨、械斗),以免打草惊蛇,让璃国察觉其阴谋败露,狗急跳墙。同时,可让夜惊澜将军在边境,适当做出些‘松懈’或‘内部不稳’的假象,迷惑对方,诱其进一步动作,或可引出更深的大鱼。”
“皇后所言极是。” 夜漠尘赞许地点头,“便依此办理。影煞,你亲自去安排,朕要三日之内,见到初步结果!”
“是!”
影煞领命退下,身形再次融入阴影。御书房内恢复寂静,但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肃杀。
“赫连昌……不足为惧,其行迹已露,阴谋已破大半。” 夜漠尘走回案前,目光幽深,“然,此事也给朕提了个醒。治国如同筑堤,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外部强敌易防,内部人心浮动、利益受损者、以及对新政不满的暗流,才是真正的隐患。此次能及时发现,是侥幸,也是因新政初行,反对者尚在观望。日后,随着改革深入,触及的利益更深更广,此类暗流只会更多,更隐蔽。”
慕卿九走到他身边,将一杯新沏的参茶推到他面前,温声道:“陛下所虑,臣妾明白。然,水至清则无鱼。朝廷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只要我们能抓住大多数人的心,让百姓得实惠,让有志者有机会,让规矩清晰,赏罚分明,那少数不满的暗流,便翻不起大浪。此次事件,亦是一次检验。看看哪些人是真正忠于朝廷,哪些人是墙头草,哪些人是潜在的祸害。借此机会,清理一批,震慑一批,亦是巩固基业。”
“嗯。” 夜漠尘握住她的手,汲取着她掌心的温暖与力量,“只是辛苦你了,又要为这些魑魅魍魉劳神。”
“夫妻同心,何言辛苦。” 慕卿九微笑,“何况,比起提心吊胆的日子,如今能明刀明枪、有条不紊地应对这些阴谋,已是好了太多。至少,我们已牢牢掌握了主动。”
接下来的三日,在“靖边肃奸司”的高效运作下,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京城、西北、西南、沿海数地同时收紧。数十名与璃国商队有牵连的勋贵子弟、地方豪强、船帮头目、乃至个别意志不坚的低级官吏,被以各种名义“请”去问话。审讯在秘密地点连夜进行,证据确凿,加之影煞的手段,很快便撬开了大多数人的嘴,一份份更为详尽的供词和联络名单被整理出来。
与此同时,凌虚子与慧明也分别派人“拜访”了那两位与璃国接触过的南疆旁门头目。具体过程无人知晓,只知三日后,其中一人宣布闭关,其门下弟子严令不得与不明来历的外人接触;另一人则“主动”向“玄门司”交代了与璃国商队的短暂接触,并献上对方所赠的“礼物”以示清白,其门派被“玄门司”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东海那边,行动最为激烈。在摸清了那船帮存放兵器仿制品的所有仓库和联络点后,影煞亲自带队,会同当地水师精锐,于深夜同时发动突袭,人赃并获。激烈反抗者格杀勿论,其余帮众尽数被擒。那船帮头目在混战中欲跳海逃跑,被弩箭射伤擒获。查获的兵器、铠甲、仿制品数量之多,令人触目惊心,足以武装一支数百人的精锐小队!若非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捷报陆续传入宫中。夜漠尘与慕卿九仔细翻阅着每一份供词和查抄清单,面色冷峻。赫连昌的阴谋比想象的更为周密和恶毒,不仅试图收买人心,制造混乱,更准备了实际的武装渗透力量。所幸,这一切尚在萌芽,便被连根拔起。
“陛下,所有涉案主犯、从犯,均已招供画押,其家产也已查抄。这是汇总的案卷与名单。” 第三日傍晚,影煞再次入宫复命,呈上厚厚一摞卷宗。
夜漠尘快速翻阅,最终目光定格在末尾的处置建议上。他提起朱笔,沉吟片刻,落下批示:“主犯(包括那船帮头目、收受前朝信物并密谋者)十七人,罪证确凿,意图颠覆,立斩,家产充公,亲族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从犯三十九人,视情节轻重,或流放,或抄家,或革职,永不录用。所有查抄之璃国金银、珍宝、前朝旧物,以及仿制之军械,登记造册,封存。涉案之璃国商队成员,凡我朝子民,按从犯论处;凡璃国人,暂且扣押,详加审讯,或可作为与璃国交涉的筹码。”
批罢,他将卷宗递给慕卿九。慕卿九看过,点了点头,补充道:“陛下,此案虽大,但牵涉甚广,若公开处置,恐引发朝野震动,亦让璃国彻底撕破脸皮。不若……明面上,以‘私藏甲胄、勾结海盗、贪墨不法’等罪名,处置那船帮头目及几位情节最重的豪强、勋贵子弟。其余涉案较轻、或可称被蒙蔽者,可视其悔过态度及立功表现,酌情轻判,或令其戴罪立功,暗中监控。如此,既可惩处首恶,稳定人心,亦不至于将所有人逼向绝路,更可留下与璃国周旋的余地。毕竟,眼下并非与璃国全面开战的最佳时机。”
夜漠尘思忖片刻,颔首道:“卿九思虑周详。便依此办理。影煞,对外公布案情,便按皇后所言。内部案卷,封存秘档。涉案之璃国人,分开严密看管,朕另有用处。”
“臣明白。” 影煞应下,顿了顿,又道,“另有一事。审讯中,一名被收买的边将旧部透露,赫连昌曾向其许诺,若能在边境制造些‘摩擦’,或提供我军布防虚实,待其成事,许以高官厚禄,并助其‘恢复祖上荣光’。此人胆小,尚未付诸行动。但据其供述,赫连昌似乎……与北疆某个近年时叛时降的游牧部落‘黑狼部’,往来甚密,似有借兵之意。”
“黑狼部?” 夜漠尘眼神一冷,“盘踞阴山以北,逐水草而居,骁勇善战,但内部并不统一。赫连昌想驱狼吞虎?倒是打得好算盘。”
“陛下,此事需提醒夜惊澜将军加倍留意。” 慕卿九道,“亦可派人暗中接触黑狼部中与赫连昌不睦,或可拉拢的头领,加以分化。北疆各部,所求无非是草场、盐铁、茶布。朝廷如今国库渐丰,或可以通商互市为饵,结好其大部,孤立与赫连昌勾结者。如此,即便赫连昌真能说动部分人马,也难成气候。”
“善。” 夜漠尘对妻子的政治智慧早已习惯,当即对影煞道,“将此事密报夜惊澜,让他见机行事。同时,让户部、兵部、理藩院,会同拟定一个与北疆诸部‘茶马五市、安定边陲’的详细章程,报与朕阅。要让那些部落看到,跟着我大曜,有实实在在的好处,远比跟着赫连昌冒险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