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在京城上空回荡,烟花璀璨,仿佛要将去岁所有的阴霾与艰辛一并燃尽,照亮这来之不易的升平年景。皇宫中的守岁家宴虽因皇后缺席而略显清冷,但太子夜念宸日益沉稳的表现与父子间难得的温馨时光,仍让夜漠尘心中充满慰藉。然而,无论是深宫中的帝王,还是奔波在巡幸路上的皇后,抑或是那些在“玄门司”新规章下逐渐归拢的江湖势力,都未曾真正放松紧绷的心弦。盛世之下,暗影犹存。信王虽灭,幽冥教总坛虽毁,但其残存的枝叶、散落的邪法、以及那些不甘蛰伏的余孽,如同隐于丰茂草丛下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暴起伤人。
慕卿九的马车在年节气氛渐浓的江南水乡间穿行。自离开汴梁,经淮安,过扬州,这一路南下,她以雷霆手段整顿了沿途数处药局积弊,更以仁心圣手救治了无数病患,“神医皇后”之名在江南已是家喻户晓,甚至有百姓自发为她立了长生牌位。然而,在惠民药局体系日趋规范、民间称颂之声日隆的表象下,一些不和谐的杂音,也随着她行程的深入,悄然传入耳中。
这一日,腊月里难得的暖阳天,车队抵达苏州府辖下的吴江县。吴江毗邻太湖,水系发达,商旅云集,惠民药局在此设有一处规模不小的分署。按照惯例,慕卿九并未惊动地方,依旧微服,只带秋芙与净玄、了尘两位方外之人,扮作北上探亲的官眷,前往药局查看。
吴江药局位于城西,临河而建,门面不及汴梁总署气派,但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慕卿九在义诊棚前观察片刻,见坐堂医官诊脉仔细,抓药童子手脚利落,秩序井然,心中稍安。正欲离开,去查看药库账目,忽听得药局后院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其中夹杂着本地口音浓重的怒斥和几声痛苦的闷哼。
慕卿九眉头微蹙,对净玄使了个眼色。净玄会意,身形微动,已如一片落叶般飘向声音来处。片刻后,他悄然返回,低声道:“娘娘,后院柴房,有两名药局杂役正在殴打一名老者。老者似是本地渔民打扮,口口声声说药局开的药吃死了他儿子,要讨个说法。杂役不许他喧哗,正欲驱赶。”
“吃死了人?” 慕卿九心中一凛。药局用药事关人命,最是敏感,若真有庸医误人或是药材有假,必须立刻查明!她不再犹豫,示意秋芙和了尘跟上,自己则快步向后院走去。
后院柴房门口,两名膀大腰圆、穿着药局号衣的杂役,正将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渔夫推搡在地,口中骂骂咧咧:“老不死的!再敢胡吣,污蔑药局清名,仔细你的皮!你儿子自己得了瘟病死的,关我们药局什么事?快滚!”
老渔夫趴在地上,老泪纵横,死死抱住一名杂役的腿,嘶声道:“我儿前日只是腹泻发热,来药局看了,抓了三剂药回去!吃了一剂,当晚上吐下泻,浑身发黑,天没亮就……就没了!就是你们的药有问题!你们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 他声音凄厉,引得前院一些候诊的病人纷纷侧目。
“住手!” 慕卿九清喝一声,走上前去。她虽衣着朴素,但久居上位养成的气度,此刻自然流露,不怒自威。
两名杂役一愣,见是一位容貌极美、气度不凡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和两名看不出深浅的方外之人,心中有些发虚,但嘴上仍硬:“你是何人?药局重地,闲人免进!这老疯子胡言乱语,搅扰秩序,我们正要赶他出去!”
慕卿九不理他们,上前扶起老渔夫,温声道:“老人家,莫急,慢慢说。你儿子是在这药局看的病,抓的药?药方可还在?剩下的药呢?”
老渔夫见有人主持公道,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药方和半包药材,哭道:“夫人,您看看!就是这方子,这药!我儿吃了就没了!他们不认账,还要打人!天理何在啊!”
慕卿九接过药方和药材,快速扫了一眼。方子是治疗寻常风寒腹泻的“葛根芩连汤”加减,并无特别。她又捏起一点药材,放在鼻尖轻嗅,同时智能空间已开始高速分析成分。突然,她眼神一凝!这药材中,除了应有的葛根、黄芩、黄连等,竟混杂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奇异腥甜之气,这气味……与当年在清溪村那黑袍邪修使用的毒粉,有几分相似!虽然被其他药材气味掩盖,且分量极微,寻常医者绝难察觉,但绝逃不过她的感知和智能空间的检测!
这不是寻常的医疗事故或药材霉变!这是有人刻意在药中掺入了微量的、能诱发急症、甚至致人死命的邪毒!目标,正是这吴江药局!不,或许不止吴江!
慕卿九心中寒意陡升,脸上却不动声色,对那两名杂役冷冷道:“此事蹊跷,需详查。去请你们药局提举,还有今日坐堂开此方的医官过来。另外,立刻封存药局所有药材,尤其是与这张方子相关的批次,没有本宫……没有本夫人准许,任何人不得擅动!”
“你算什么东……” 一名杂役还要叫嚣,了尘上前一步,低宣一声佛号,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佛力轻轻一拂,那杂役顿时如遭重击,蹬蹬蹬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另一名杂役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跑去报信了。
不多时,吴江药局的提举(一位五十余岁、面色焦黄的老郎中)和今日坐堂的年轻医官急匆匆赶来。那提举见慕卿九气度非凡,身边跟着的人更是高深莫测,心中惊疑不定,拱手道:“这位夫人,不知驾临敝局,有何指教?这老儿胡言乱语,污蔑药局,下官……”
“指教不敢当。” 慕卿九打断他,将那张药方和半包药递到他面前,声音清冷,“提举大人,你是行家,看看这方子,再看看这药。可有不妥?”
提举接过,仔细看了看方子,又嗅了嗅药材,眉头紧锁:“方子……是治疗风寒腹泻的常方,并无问题。这药材……品相也算上等,只是……” 他忽然“咦”了一声,又凑近嗅了嗅,脸色微变,“这黄连……气味似乎有些……过于腥苦?不似寻常黄连的苦味。”
“只是腥苦?” 慕卿九看着他,“提举再仔细尝尝?”
提举迟疑了一下,捏起一点“黄连”碎末,放入口中,片刻,猛地吐出,脸色剧变:“不对!这、这不是黄连!是……是‘鬼面草’!此物形似黄连,但性极阴毒,微量可致人腹泻呕吐,量大可夺人性命!混在药中,极难分辨!这、这药材库中,怎会有此毒草?!” 他浑身冷汗涔涔,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鬼面草……” 慕卿九心中冷笑,果然是邪道手段。她不再掩饰,对秋芙道:“亮明身份。”
秋芙上前,亮出凤牌,高声道:“皇后娘娘在此!吴江药局上下,跪迎凤驾!”
“皇、皇后娘娘?!” 那提举、年轻医官、闻讯赶来的药局众人,以及周围尚未散去的百姓,闻言如遭雷击,呼啦啦跪倒一片,山呼千岁。那老渔夫更是呆住,随即嚎啕大哭,连连叩头:“娘娘!娘娘要为小民做主啊!”
慕卿九让众人平身,目光如冰,扫过战战兢兢的药局提举和面如土色的药材库管事:“即刻起,吴江药局所有事务,由本宫暂管!影煞!”
“臣在!” 影煞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后。
“你带人,彻底搜查药局内外,尤其是药材库,每一味药材,每一本账册,都要仔细查验!凡有可疑之物、可疑之人,一律拿下!净玄道长,了尘大师,有劳二位,以玄术佛法,探查药局内外,可有邪气残留、或隐匿的邪物、阵法!”
“是!\/遵娘娘懿旨!”
皇后亲临,并当场查出药中剧毒,整个吴江城瞬间沸腾。在影煞的雷霆手段和净玄、了尘的玄法探查下,事情很快水落石出。药材库中,果然有数种常用药材被人以“鬼面草”等阴邪毒草替换或掺杂,手法极其隐蔽。更在药局后园一口废弃的古井中,发现了埋藏的、刻有幽冥教残损符文的黑色骨片,以及少量未用完的毒草原料。经连夜突审被控制的药材库管事和两名杂役(正是之前殴打老渔夫者),他们招供,是一个月前,一名自称“游方郎中”的跛脚道人,以重金贿赂,威逼利诱,让他们在特定批次药材中动手脚,并埋下骨片。那道人声称,只是给“不信药局”的人一点教训,并许诺事后还有重谢。至于道人样貌,他们描述的特征,与之前在江南出现、后又失踪的“跛足道人”极为相似!
又是幽冥教余孽!而且,他们的触手,竟然伸到了皇后最为重视的惠民药局,意图以阴毒手段,制造医疗事故,败坏药局声誉,离间朝廷与民心!其心可诛!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迅速传回京城。夜漠尘接到密报,勃然大怒,朝会之上,当庭摔碎了茶盏!朝臣们噤若寒蝉,皆知陛下对皇后、对惠民药局之看重,此事已然触及逆鳞。
“查!给朕一查到底!” 夜漠尘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传朕旨意!命‘靖边肃奸司’与‘玄门司’联合,以吴江为始,彻查全国所有惠民药局!凡有药材异常、账目不清、人员可疑者,一律严查!各地官府、驻军,全力配合!凡有与幽冥教余孽勾结、或知情不报、敷衍塞责者,以谋逆同党论处,诛九族!”
圣旨一下,天下震动。一场针对隐藏在惠民药局体系内幽冥教余孽的清洗风暴,以吴江为原点,迅速席卷全国。各地药局人人自危,有问题的拼命掩盖,没问题的也加紧自查。朝廷派出的联合稽查组与地方官府昼夜不停地核查账目、检验药材、排查人员。与此同时,凌虚子、慧明也以“玄门司”名义,向天下正道门派、登记在册的玄门术士发布“诛邪令”,悬赏追缉“跛足道人”及其他幽冥教核心余孽,并提供鉴别常见邪毒、邪符的方法。
然而,风暴的中心,吴江县城,在最初的震惊与混乱后,在皇后的坐镇下,迅速恢复了秩序。慕卿九亲自监督,将药局所有被污染的药材集中焚毁,并以太医署特制的“净毒散”清洗药库。她重新制定了更严格的药材采购、验收、储存流程,实行“双人核验、留样备查”。对于那位不幸丧子的老渔夫,她厚加抚恤,并亲自为其诊脉,开方调理其悲痛过度、虚弱不堪的身体。皇后仁心与铁腕并举,吴江百姓非但没有因“毒药事件”对药局失去信心,反而因皇后的亲力亲为和迅速补救,更加感念朝廷恩德,药局声誉不降反升。
但这并非结束。慕卿九敏锐地意识到,幽冥教余孽选择在吴江、在惠民药局下手,绝非偶然。吴江水网密布,通往太湖,湖中岛屿星罗棋布,向来是私盐、水匪乃至一些旁门左道隐匿之所。那“跛足道人”在此出现、活动、并能精准贿赂药局内部人员,必有其据点或同伙。
“净玄道长,了尘大师,” 慕卿九在临时下榻的官邸中,对二人道,“本宫怀疑,那妖道或许并未远离,甚至其巢穴,就在太湖某处岛屿之上。药局之事败露,他要么远遁,要么……会狗急跳墙,报复官府,或再次制造事端。需得尽快将其揪出。”
净玄沉吟道:“娘娘所言有理。贫道与了尘师兄,可尝试以那黑色骨片与残存邪毒为引,施展‘追源溯气’之法,或可大致感应其方位。然太湖浩瀚,岛屿众多,此法范围有限,需得有人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