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翡翠叶子,在洞山指尖,无声地舒展。它没有依附于任何枝干,就那么凭空悬浮,叶脉中流淌的,是看得见的,生命的光晕。这片叶子,便是洞山新悟出的,“道”。
也正是这股纯粹到极致的“生”之法则,如同往一锅滚油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引爆了整个溶洞!
“嗤——!”
武当的周圣第一个有了反应,他不是站起,而是整个人违反常理地向后平移三尺,脚底的布鞋甚至没有与地面发生任何摩擦。
他双眼圆睁,死死盯着那片叶子,眼中的迷离与悠远尽数散去,只剩下一种看见了神鬼显灵的惊骇与错愕。
就在刚才,他那与风声、水声、乃至山脉呼吸融为一体的感官,被一股不讲道理的磅礴生机,硬生生挤了出去!
就像一只正在深海中与洋流共鸣的巨鲸,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万丈深海中,直接捞到了烈日灼烧的甲板上!那种剥离感,让他几欲吐血。
“不对!”天师府的张怀义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他周身萦绕的、淡金色的护体炁,猛地向内收缩,全部倒灌回丹田。
那刚刚在他体内化开,如同混沌星云般缓缓旋转的炁体源流雏形,在这股纯粹生机的冲击下,竟停止了演化,开始剧烈地、不安地、狂躁地冲撞起来,像一头被外来者侵入领地的绝世凶兽!
紧接着,异变如一场无声的瘟疫,在人群中疯狂蔓延。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来自角落里一直尝试画符的郑子布。
他面前那张刚刚画了一半、笔走龙蛇的符纸,“噗”地一声,并未燃烧,而是纸上的朱砂符文活了过来,扭曲着化作一道黑烟,消散了。他本人则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指甲深深抠进头皮,嘴里含混不清地嘶喊:“断了……截断了……我的符路被这股生机截断了!”
一直为自己把脉的端木瑛,那根搭在自己皓腕上的食指猛地弹开,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因为就在那片叶子舒展开的一瞬间,三十五种截然不同的心跳、脉搏、气血枯荣、甚至神魂的喜怒哀乐,都化作一道洪流,冲进了她的感知!
这种庞大而混乱的信息,顷刻间冲垮了她引以为傲、循序渐进的岐黄之术。
“嗡——!”一声怪异的、仿佛无数细小零件高速摩擦的蜂鸣,从马本在的喉咙深处发出。他双眼圆睁,瞳孔中竟倒映出无数细密的、咬合转动的齿轮与连杆的虚影。他眼中的世界变了,岩石不再是岩石,而是构成它的、无穷无尽的微观粒子,以及粒子之间,那维系着一切稳定、如同精密框架的,无形“炁局”。
他伸出手,对着远处一块半人高的石笋,虚虚一握。没有炁的波动,那坚硬的石笋竟从中断裂,断口平滑如镜!
风后奇门、炁体源流、通天箓、神机百炼、大罗洞观……
一个,接着,一个。
八个人。
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被洞山那不讲道理的“道”当头一棒,仿佛被一把钥匙,强行捅开了那扇他们苦求一生却不得其门而入的玄关!
他们的气息,都在以一种近乎炸裂的速度,暴涨,质变。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窥见了那扇,本不该为凡人敞开的,禁忌之门。
“哈哈……哈哈哈哈!”张怀义第一个,仰天长笑起来,笑声在溶洞中激起层层回音,震得顶上的碎石簌簌落下。“我懂了!我懂了!术之尽头!原来这才是术之尽头!”他猛地站起身,璀璨的金光从他每一个毛孔中喷薄而出,将他整个人,映衬得如同一尊降临凡尘的神将。
然而,这份狂喜,并未持续多久。
“四哥呢?”是阮丰,他终于放下了手里那根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打破了这片狂热。“四哥在哪?这等好事,他怎么不出来分享?”
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齐刷刷地,投向了那条地下暗河的旁边。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块被河水打湿的青石,静静地躺着,再没有那个总是赤着脚,带着散漫笑容的身影。无根生,不见了。
周圣的脸色,骤然一变。他没有去看出入口,而是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溶洞的最深处,那口他们亲手埋葬过去的青铜箱!在他的视野里,那口箱子正发出微弱的、与他们八人身上新生奇技同源的,炁的共鸣!一条条看不见的炁息锁链,从箱子中延伸出来,牢牢地锁在了他们八个人的神魂之上!而整个洞穴的岩壁上,无数之前隐藏的符文开始依次亮起,构成了一张将整个山谷都彻底封死的,天罗地网!
“我们……成了祭品。”周圣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苦涩。
“什么?!”许新一个箭步冲到洞口,他没有用手去摸,而是直接从机括中弹出一柄锋利的短刃,狠狠刺向外面的黑暗。然而,那短刃在距离洞口还有一尺的地方,便“叮”的一声,停住了,仿佛刺在了一块看不见的金刚石上!巨大的反震力传来,许新手中的机括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恐慌,如同冰冷的地下河水,瞬间,没过了每一个人的脚踝,并开始迅速上涨。
“这是……【借命补天阵】!”谷畸亭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看着那口青铜箱,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以我等信物为引,以我等奇技为眼,以秦岭地脉为炉……好大的手笔!无根生!他算计我们!”
“无根生!你这个卑鄙小人!”有人目眦欲裂地怒吼。“兄弟结义……全是假的!都是为了把我们骗进来当丹材!”
那刚刚诞生的,八种惊世骇俗的奇技,此刻,非但没有给他们带来半分安全感,反而,像八道烙印在他们灵魂深处的,滚烫的,囚徒烙印!
洞山也醒了。那片翡翠叶子,无声地融入他的掌心。他茫然地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看着那些刚刚还称兄道弟的人,此刻却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互相猜忌,彼此戒备。
他看向那空无一人的河边,心中,泛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想起,无根生,在看到他悟道时,那一声,极轻的,叹息
。——“可惜……”
——“太迟了。”
他不是可惜自己悟道。他是可惜,自己悟道的,太迟了!因为,炉子,已经点燃。他们这三十六个,所谓的“兄弟”,便是,这炉中的,丹材!
“都闭嘴!”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