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城的长街,被深夜的潮气浸泡得湿冷。
陆瑾抱着洞山,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异常沉稳。他的双臂如铁钳,稳稳托住师兄瘦削的身体,隔绝了石板路上传来的每一丝颠簸。
夜色深重,街上再无一个行人,只有沿街商铺屋檐下悬挂的、寥寥几盏防风油灯,在海风中固执地摇曳,投下昏黄的光晕。光与影随着他的脚步交错,将一人负一人的身影在地上拉扯、扭曲,再重合。
怀里的洞山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呼吸细若游丝。那张在渔村还因劫后余生而扭曲的脸,此刻却异常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抹满足而诡异的微笑。
陆瑾的视线从师兄的脸上挪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一种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湿冷的夜风,而是从他自己的脊椎骨缝里,一节节向上攀升,直冲天灵盖。
“师兄,坚持住,我们很快就到家了。”他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慰洞山,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加快了脚步,麻布鞋底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单调回响。
身体内部的异变,远比外界的死寂更让他心惊。
那场战斗中,借助洞山师兄“万象归真”之力强行撞开的“逆生归元”之境,像一扇被暴力踹开、门轴断裂的大门。它洞开了前所未有的风景,却也让屋外的狂风暴雨倒灌而入,再也无法关严。
体内的逆生之炁,此刻就如同那失控的风。前一秒还如涓涓细流,温顺地修复着战斗留下的暗伤;下一秒,便会毫无征兆地化作奔腾的熔岩,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呃!”
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烈眩晕,如同重锤砸在脑后,让陆瑾眼前一黑。他的脚步猛地一个踉跄,抱着洞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他牙关猛地咬合,舌尖被牙齿磕破,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炸开。剧痛带来的清醒让他强行将要跪倒的膝盖绷直,脚掌在地面上拖出半尺长的划痕,才堪堪稳住身形。他大口喘息着,额头上瞬间渗出密集的冷汗。
“必须尽快回到三一门……”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这种状态太危险了,每一次炁的暴走,都在磨损他的根基。他需要师尊重为他梳理经脉,稳固这扇破损的“大门”。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到几不可闻的虫鸣,贴着地面,从身后阴影的深处传来。
陆瑾的身体瞬间绷紧,抱着洞山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猛地转身。
长街依旧空荡,只有风吹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
但他的直觉,那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本能,却在疯狂地尖叫。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着他们。
那种感觉无比熟悉,就像在渔村时,被万劫生那遮天蔽日的蛊虫包围时的感觉。
“不对……”陆瑾眯起双眼,视线如同刀锋般扫过每一处黑暗的角落,“万劫生已经被我的‘归元’之力抹去了,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
他的目光落回怀中的洞山身上。师兄的呼吸越来越弱,脸色苍白如纸。但陆…瑾将手背贴上洞山的额头,那温度烫得惊人。
“难道……”一个冰冷刺骨的猜测在他心中浮现。
他想起万劫生那具半人半虫的身体在消散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病态的笑容。
“咳……咳咳……”
洞山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陆瑾的思绪,他胸膛剧烈起伏,一丝暗红色的、带着腥甜气息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
“不能再耽搁了!”陆瑾心中一横,不再犹豫,抱着洞山朝着北海城那巨大的城门轮廓快步走去。
天亮之前,必须离开这里!
就在他即将踏出长街的尽头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慢悠悠地在身后响起。
“这位小兄弟,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陆瑾的整个后背,在那一瞬间僵硬如铁。
是那个药铺老头的声音!
可此刻,这声音里再没有之前的浑浊与颤抖,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从容不迫的优雅。
就像……在渔村时,那个自称“艺术家”的万劫生。
“你……”陆瑾抱着洞山,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戒备的姿态,一点点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