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的山门,与三一门的古朴厚重截然不同。
金顶隐在流转不休的云霞之后,紫霄宫的琉璃瓦只在日光稀薄的缝隙里,折射出一抹淡紫色的清冷辉光。空气里闻不到三一门那种清冽的竹香,而是一种混杂了松脂与千年香火的沉静气息,吸入肺腑,心跳都仿佛慢了半拍。
张豪没有递拜帖,也未曾通报姓名。
他就那么着一身最寻常不过的灰色劲装,混在那些摩肩接踵的香客人群里,一步,一步,踏上那条被无数信徒的膝盖与额头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青石山道。
但他身上的气场实在太过独特。
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里反复淬炼,早已凝练到骨子里的煞气,与他那如天地烘炉般旺盛的磅礴气血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所有生灵都从灵魂深处感到敬畏的威压。
他所过之处,原本喧哗吵嚷的香客们会不自觉地噤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身体本能地向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一条不宽不窄的道路。
那些负责维持秩序的武当外门弟子,更是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他们甚至不敢上前盘问,只是远远缀在后面,呼吸都刻意放缓,眼神在空中急速交汇,同时已有人脚下发力,身形如狸猫般蹿入林间,飞奔上山禀报。
“站住!”
一声清朗的断喝,在通往内山门前的最后一个平台响起,声音在山谷间激起清越的回响。
四名身穿蓝白太极袍、背负长剑的年轻道士,手持拂尘,拦住了张豪的去路。
为首的道士面如冠玉,剑眉入鬓,年纪虽轻,但气息吐纳悠长沉稳,显然是武当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
“这位居士,”他目光落在张豪身上,稽首一礼,动作标准得如同尺量,“《道德经》有云:‘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此地已是武当内山,还请居士止步。若要上香,客堂在那边。”
他说话不卑不亢,礼数周全,话里却暗藏机锋,点出此地需“静”,暗指张豪气机太过“躁动”。
张豪停下脚步,抬起那双幽深的黑眸,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是来上香的。”
他的声音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那四名年轻道士心头猛地一沉,仿佛一块巨石压了下来。
“我来,问道。”
问……道?
为首的道士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这些年,来武当山“问道”的江湖人着实不少,大多是些练了几年庄稼把式,就想来挑战武当,博个名声的狂徒。
他耐着性子,再次稽首:“居士说笑了。本门清修之地,不与外人……”
他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完。
因为张豪,向前迈出了一步。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步。
落步的瞬间,没有风声,没有气爆,但那四名年轻道士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仿佛扭曲了一下,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压力,如同整座武当山向他们当头压下!
那不是炁的威压,而是纯粹的、由“存在”本身所带来的物理性压迫!
他们甚至没看清张豪的动作,便感觉一股柔和却又如山岳般无法抗拒的巨力,同时按在了他们四人的肩膀上。
那股力量没有半分杀意,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四人,连同他们体内那刚刚提起、准备应敌的先天一炁,都按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四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保持着手按剑柄的姿势,额角的冷汗“滴答”一声砸在青石板上,脸上写满了骇然与不可思议。
他们甚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制住的。
“我要见的,不是你们。”
张豪收回手,仿佛只是掸了掸衣角的灰尘,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径直从他们僵硬的身体中间穿过,继续向山上走去。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山门的拐角处。
那四名年轻道士,才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扑通”一声,齐齐腿软,瘫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山间的空气。
“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为首的道士看着自己那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眼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悸。
消息,以比方才快上数倍的速度,传到了紫霄宫。
……
紫霄宫,三清殿。
香烟袅袅,巨大的三清神像在氤氲的烟雾后面容模糊,神情悲悯地俯瞰着殿内。
一个须发皆白、身穿紫色八卦道袍的老道,正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他便是武当这一代的掌门,玄静真人。
一名弟子脚步匆匆地跑进殿内,在他身后跪下,声音因急速奔跑而显得急促,将山门前发生的一切,一字不差地禀报了。
玄静真人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看似浑浊,细看之下,却仿佛有星辰轨迹在其中缓缓流转。
“以一人之‘势’,便压得守山弟子连拔剑的勇气都无……”
他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声音低沉地自语。
“这等体魄,这等气血……‘形为神之舍’,能将这肉身宝筏修炼到如此境地的,当世异人中,除了三一门那个,从东瀛血海里杀回来的‘胜力仙人’,贫道,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传我法旨。”
玄静真人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空旷的大殿。
“开中门,请这位贵客,到后山,演武台一叙。”
“另外,”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冲虚,也一同过来。”
……
武当后山,演武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