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堡的祠堂,终年不见天日。
这里的空气似乎是固态的,由陈旧木料的朽气和长明灯油那股独特的甜腥味凝固而成。光线被那燃烧了不知几百年的香火染成昏黄,黏稠地挂在视网膜上,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切。
祠堂正中,黑色的楠木灵位如层叠的山峦,从潮湿的地面一直向上,没入高不见顶的黑暗里。每一个牌位都刻着一个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浸透了鲜血与毒药的往事。这里不是供奉先祖的地方,而是埋葬亡魂的坟场。
在这片灵位森林的最深处,蒲团上盘坐着一个身影。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黑色唐装,头发花白,面容清癯,正是唐门现任门长,唐炳文。
当杨烈将张豪的请求,一字不漏地禀报上来时,祠堂内唯一的光源——那盏青铜长明灯的灯火,猛地向上一蹿,发出“噼啪”一声轻响,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唐炳文那双始终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一道缝。
祠堂里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那股子阴冷,顺着杨烈的脊椎骨一路向上爬,让他的后颈汗毛根根倒竖。
“他,当真,如此说?”
唐炳文的声音很轻,像一片枯叶落在结冰的潭面上,没有回响,只有让人心悸的寒意。
“是。”杨烈躬身,头垂得几乎贴到胸口,他不敢去看门长那道缝隙里的眼神。“弟子……不敢有半句虚言。”
唐炳文沉默了。祠堂里只剩下他枯瘦的手指在膝盖上极富节奏的敲击声。
“笃。”
“笃。”
“笃。”
每一次敲击,都像敲在杨烈的心上。他知道,门长在思考。而唐家门长的每一次思考,都可能决定一个门派的走向,或是一个人的生死。尤其是,当这件事,牵扯到“丹噬”。
杨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甚至有些后悔,或许他不该将这个疯狂的请求如此直接地禀报上来。张豪是唐门的恩人,可丹噬……那是唐门的禁忌,是连他们这些唐门最顶尖的弟子,都谈之色变的、通往地狱的单程路。
“杨烈。”
许久,那敲击声停了。唐炳文的声音幽幽响起。
“弟子在。”
“你说,丹噬,是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没头没尾,杨烈一愣,却不敢怠慢,只能凭借本能回答:“是……我唐门最强的手段,是……与敌偕亡的禁术。”
“错。”唐炳文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丹噬,不是禁术,是绝路。”
他缓缓站起身,那瘦弱的身躯在昏暗中站得笔直,仿佛一柄藏于鞘中,却依旧锋芒毕露的古剑。他走到一排灵位前,枯瘦的手指抚过一个刻着“唐兴隆”的名字。
“百年来,我唐门因丹噬而死的杰出弟子,有三十七人。他们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死于自己种下的‘果’。”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言的疲惫,“丹噬,这条路,太凶,太绝。它让我们唐门立于不败,也让我们唐门,画地为牢。老夫这些年一直在想,这条绝路,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尽头?”
唐炳文转过身,那双半开半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杨烈从未见过的光,那不是杀机,而是一种,近似于疯狂的、属于赌徒的灼热。
“一个外人,一个身负‘霸王’之名的怪物,一个能横扫番外异人界而不死的存在……他竟然,主动要来走我们唐门的这条绝路。”
“杨烈,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杨烈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隐约明白了门长的意思。
“门长,您的意思是……”
“人情债,是要还的。”唐炳文打断了他,踱步回到蒲团前,“他帮了唐门两次,这份人情,比天还大。他想死,我唐门若不满足他,传出去,倒显得我唐门小家子气,连一副棺材都舍不得。”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但,我唐门的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
“他想试丹噬,可以。但不是让他白白送死。”唐炳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老夫要亲眼看看,他那身所谓的‘不灭战魂’,究竟是真是假。老夫也想看看,丹噬这天下第一奇毒,在撕碎一具‘霸王’之体后,会不会……生出什么新的变化。”
“他不是想求道吗?好!我唐门就给他这个机会!用他的命,来为我唐门,趟出一条新的路来!”
这一刻,杨烈才真正看懂了眼前的门长。他不是在报恩,更不是单纯的好奇。他是在用张豪的命,做一场豪赌!赌唐门丹噬的未来!
这才是唐家堡的主人,一个将整个门派的命运都扛在肩上的,老狐狸。
唐炳文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请,胜力仙人,以身饲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