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道身影,八个方位,将张豪围困于一片由金色念力构筑的囚笼之中。
那金光并非佛门正宗的祥和之气。
它粘稠,沉重,带着一股将一切异己之物碾碎、磨灭的霸道与决绝。
八名僧人,个个身形魁梧,肌肉虬结,裸露在外的古铜色皮肤上,用金汁刺绘着狰狞的护法神图腾。他们口中诵念着低沉的、不属于中原任何一个流派的古老经文,每一个音节吐出,都让那金色的囚笼厚重一分。
空气,在这片囚笼之内,被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张豪站在囚笼中心,玄色劲装无风自动。
他没有动。
他的双臂随意地环抱在胸前,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八个所谓的“藏地金刚”。他的视线,越过了其中六张陌生的、充满了狂热与死寂的面孔,最终,落在了正东方与正西方,那两张,让他感到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上。
澄空师叔。
忘尘子师叔祖。
前者,曾在他年幼时,手把手教他《逆生三重》的筑基法门,是他记忆里那个总是笑呵呵,会偷偷塞给他糖吃的和善长辈。
后者,则是三一门典籍中记载的、比师尊左若童还要早上两辈的传奇人物,本该早已坐化于后山禁地,与山石同朽。
三一门有记载,门中弟子但凡达到逆生二重巅峰,若迟迟无法勘破那最后一丝关隘,便会自行下山,云游天下,寻找那破境的契机,直至老死山林,或是客死他乡。
此为“问道”。亦为“归寂”。
可眼前的二人,非但没有“归寂”,反而,活得很好。
他们身上的《逆生三重》气息,早已突破了二重的桎梏,达到了一个张豪从未见过的,诡异的“第三重”。那不是师尊左若童那种,身与道合,还虚归元的圆融。而是一种,纯粹的,野蛮的,将自身化为一座只知吞噬、不知满足的烘炉,强行将天地间驳杂的元气,连带着这雪域高原之上,那无处不在的信仰念力,一并吞入体内,胡乱堆砌而成的……怪物。
他们的力量,确实强大。甚至,单从“量”上来说,已经超越了当初在唐家堡,张豪所见的任何一位长老。
但他们的“质”,却驳杂不堪。那是一种,为了追求力量,而舍弃了“道”的,歧途。
“澄空,忘尘子。”
张豪开口,念出了这两个名字。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喜怒。
“你们,让我感到恶心。”
被称为澄空的中年僧人,那张本该慈眉善目的脸上,闻言,浮现出一丝痛苦的挣扎,但随即,便被一种更加狂热的信仰所取代。
“痴儿,你错了。”
澄空双手合十,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
“我等并非背弃师门,而是,寻得了真正的‘大道’!”
“大道?澄空,你还记得你当年为何迟迟无法突破第二重吗?”张豪的声音冰冷,像淬了寒毒的刀锋,“因为你心有畏惧,你怕死!你怕逆生之苦,怕还虚之寂,所以你的‘神’永远无法与天地相合,只能在肉身的囹圄里打转!”
澄空脸色一白,像是被揭开了最深的伤疤,随即厉声道:“胡言!三一门的《逆生三重》,不过是残篇!是死路!它教人‘逆’,却不知何为‘归’!我等困于二重之境数十载,前路断绝,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身皮囊,一日日走向衰败,何等痛苦,何等绝望!直到,我佛‘鬼如来’,点化我等!”
他身旁,那名须发皆白的老僧,忘尘子,也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属于得道高人的清明,只有一片被欲望与力量填满的浑浊。
“没错!”忘尘子的声音,尖锐而狂热,“《逆生三重》的终点,是‘吞噬’!是将这天地万物,都化为我身成佛的资粮!这,才是真正的‘极乐’!真正的‘大自在’!”
“张豪,你天资绝顶,身负霸王之体,若肯随我等一同皈依我佛,不出十年,必可成就‘金刚不坏’之身,届时,天上地下,何处去不得?何人不敢杀?”
张豪,笑了。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被歪理邪说洗脑,早已丧失了自我,沦为他人力量容器的可怜虫,那双混沌色的眼眸里,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怜悯。
“原来如此,‘鬼如来’告诉你们,逆生的终点是吞噬。真是个不错的谎言,恰好能迎合你们心中最大的恐惧与贪婪。”张豪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终结意味,“但你们错了,错得离谱。”
“《逆生三重》之后,并非无路。而是第四境,‘合一’。炼神还虚之后,当炼虚合道。那不是吞噬天地,而是……成为天地。”
“当神与炁合,形与道融,我即天地,天地即我。一呼一吸,皆是风雷;一念起落,便是沧海。这,才是三一门真正的归途,是祖师爷留下的通天之路。”
澄空与忘尘子的表情,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