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批军械的赶工进入最紧张阶段。剩下的十二门炮要改造,三百块蜂窝板要完成,八枚“戊七-甲型”要装药。工匠们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高炉的火七天没熄过了。
陈野蹲在拉制台旁,看着又一根炮管完成膛线加工。莫雷站在机器边,用手势跟操作工匠交流——他在教他们如何根据炮管壁厚微调拉刀进给速度,以减少刀具磨损。经过这段时间,工匠们已经能看懂他大部分手势,配合日渐默契。
沈括和徐元亮则在试验场,盯着最后几枚“戊七-甲型”的装药。新改进的稳定剂效果显着,连续十次模拟爆炸测试都成功了,但两人还是不敢大意,每一步都亲自检查。
苏芽带着女工们连夜编织蜂窝板铁网。油灯下,女工们的手指飞快穿梭,铁钩针磨得发亮。一个年轻女工眼皮打架,钩针戳到手指,“嘶”了一声。
“去歇会儿。”苏芽走过去,递过一块干净布,“别硬撑,去睡一个时辰再来。”
年轻女工摇头:“苏管事,俺不累……”
“不累也得歇!”陈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大桶刚熬好的姜汤,“都停下,喝碗汤,活动活动手脚。干到半夜眼都花了,编坏了板子更耽误事。”
女工们放下手里的活,围过来舀汤。姜汤里加了红糖,热乎乎下肚,驱散了不少疲惫。
陈野走到苏芽身边,低声道:“第二批货还得几天?”
“最快还要五天。”苏芽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炮管拉制快了,但蜂窝板跟不上。女工们连续干了十几天,实在撑不住了。”
陈野看着那些在油灯下依然忙碌的身影,沉默片刻,忽然道:“明天开始,蜂窝板工坊改计件制。”
“计件?”苏芽一愣,“现在不就是按件算工钱吗?”
“不,是‘超额计件’。”陈野解释,“每天基础定额不变,但超额完成的,每多编一尺,工钱翻倍。完成定额就可以下工,超额的部分自愿。”
苏芽眼睛亮了:“这法子好!手快的能多挣,手慢的也不至于累垮。可是……工钱支出就大了。”
“不怕。”陈野咧嘴,“北境这批货,朝廷是赊账,但战后要还的。工钱先从我私账里支,等朝廷的钱到了再补上。告诉女工们,干得多挣得多,但有一条——质量不能差,谁编的板子验收不过,倒扣工钱。”
消息第二天一早传开,蜂窝板工坊顿时炸了锅。
“超额一尺工钱翻倍?真的假的?”
“陈国公亲口说的!俺家那口子在矿场也听说了,矿石超额开采也有奖励!”
“那还等啥?抓紧干啊!”
原本疲惫的女工们像打了鸡血,手指翻飞,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更妙的是,为了多挣钱,一些手艺好的老女工主动带徒弟,教生手技巧,整个工坊形成了“传帮带”的氛围。
周正带着工部的人来“考察”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女工们埋头苦干,但脸上带着笑,手里活儿不停,嘴里还能互相提醒“你这针脚密点”“那陶粒塞实些”。他带来的老工匠看得目瞪口呆——在工部作坊,匠人干活多是麻木的、慢吞吞的,何曾见过这等劲头?
“陈国公这‘计件激励’之法,可谓立竿见影。”周正感叹。
“人嘛,干活图啥?不就是吃饱穿暖,手里有余钱。”陈野蹲在工坊门口啃饼子,“光喊‘为国效力’‘工匠精神’,填不饱肚子。把活儿干好了,实实在在给钱,比啥大道理都管用。”
周正深以为然。他这几日在云州所见,颠覆了他太多认知。工部总抱怨匠人懈怠、技艺失传,可从未想过,匠人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云州把工匠当人看,给足工钱、尊重手艺、甚至让匠人参与改进——难怪这里能出这么多新东西。
“下官回京后,定要将此法奏明朝廷。”周正郑重道,“工部作坊,也该变变了。”
陈野笑了笑,没接话。他知道,工部那潭死水,不是那么容易搅动的。但只要有人开始想变,就是好事。
下午,黑皮带来了海上的坏消息。
“混海蛟”的侦察船在雾岛以东八十里处,发现了两艘形制古怪的大船。船体狭长,没有帆,却冒着黑烟,速度极快,侦察船根本追不上。其中一艘船尾有清晰的火剑徽记——“圣火之国”的标志。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陈野问。
“往北,扶桑方向。”黑皮道,“‘混海蛟’判断,可能是往那个‘冰海基地’去的。另外,咱们在琉球的眼线回报,最近一个月,有至少五批身份不明的船队经琉球往北去,都装满了货。”
陈野走到海图前,手指从云州划向扶桑以北那片空白海域。“圣火之国”在北方有大动作,铁甲船、新式火炮、配合匈奴南压……这盘棋,越下越大了。
“告诉‘混海蛟’,护航不能松,尤其往扶桑的航线。另外,让船坞加快‘护卫五号’的建造,我要在一个月内看到新船下水。”
“是。”黑皮顿了顿,“还有一事。京城的马快嘴密报,朝中有御史弹劾您‘擅改官道,私建浮桥,有违体制’,还说你‘以商贾之法御工匠,败坏风气’。”
陈野嗤笑:“弹劾就弹劾呗。浮桥救了急,工匠多挣了钱,北境的货能早点到,这就是老子要的‘实效’。他们爱弹劾,随他们去。陛下现在关心的是北境能不能守住,不是这些屁话。”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清楚,朝中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不会放过任何攻击他的机会。北境战事若顺利,一切都好说;若有个闪失,这些弹劾就会变成砍向他的刀。
“公爷,第二批货五天后出发,押运的人选……”黑皮请示。
“让‘混海蛟’亲自押。”陈野道,“海上这段最危险,他熟。上了岸,从津门到北境,让赵虎派人接应。另外……从我的亲卫里挑二十个好手,扮成商队护卫,混在车队里。这批货,绝不能有失。”
夜色再次降临。云州港的灯火彻夜不息,工坊里的锤声、织机声、号子声,汇成一片奋斗的交响。
陈野站在总堂二楼,望着这片他用“粪勺”一点点掏出来的铁火之地。北境在流血,海上在逼近,朝堂在暗算。但他不能停,这把“粪勺”还得继续掏,掏得更深,更狠。
因为停下,坑就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