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福带来的工匠起初不适应这种“一人只干一样”的干法,觉得学不到全套手艺。可干了几天后,发现工钱是按件算的,干得快干得好就挣得多,慢慢也就埋头苦干了——云州给的工钱,比在工部时多一倍还不止。
第七天傍晚,陈野在总堂看生产日报。
“炮管铸坯,日产十八根,合格十五根;膛线加工,日产十二根,合格十根;组装调试,日产八门,合格七门。”苏芽念着数字,“蜂窝板,日产一百二十块,合格一百一十五块。爆破弹……还是慢,日产两枚。”
“太慢。”陈野敲着桌子,“炮日产得提到十二门,蜂窝板提到两百块,爆破弹提到四枚。离三个月期限,只剩八十天了。”
沈括推了推眼镜:“公爷,炮的瓶颈在膛线加工,拉刀磨损还是快,八台拉制台,每天得换三十多把刀。蜂窝板的瓶颈在陶粒烧制,窑不够用。爆破弹……‘戊七-甲型’装药太危险,不敢快。”
陈野沉默片刻,忽然问:“拉刀能不能做得更耐用?老王头,你们工部有没有压箱底的好钢方子?”
王德福正蹲在墙角啃饼子,闻言抬头,犹豫了一下:“有是有……但那是宫里造御用刀剑的‘百炼雪花钢’方子,工部有规矩,不能外传……”
“规矩是死的。”陈野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老王头,你在工部干了三十年,混上匠头了吗?每月俸禄多少?家里几口人,够吃不?”
王德福脸色暗了暗:“匠头……前年才混上。俸禄一个月八两,家里老小七口,勉强糊口。”
“在云州,像你这样的老匠头,一个月基础工钱十五两,干得好有奖金,像这个月赶工,翻倍,三十两。”陈野看着他,“你带来的工匠,普通匠人一个月十两,熟手十二两,都管饭。老王头,规矩重要,还是让跟着你的弟兄们吃饱穿暖、让家里娃能上学识字重要?”
王德福握着饼子的手抖了抖。他想起这几天看到的:云州的工匠下工后,能去食堂打份有肉的菜,能拿着工钱去街上扯布给娃做新衣,识字的晚上还能去听沈先生讲“格物课”……
“方子……我能写出来。”王德福终于开口,“但需要几种稀有矿石,工部库里才有。”
“写。”陈野拍板,“需要什么矿石,我让马快嘴去京城搞。搞不到,老子去工部库房‘借’。”
他又看向沈括:“陶粒窑不够,就在北山再起十座简易窑,用耐火砖砌,不求好看,只求快。爆破弹装药……建个隔离操作间,用机关传送装药,人在外边操控。再招一批胆大心细的,工钱翻三倍。”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当晚,王德福熬了半夜,把“百炼雪花钢”的配方和工艺流程写了出来。沈括和莫雷对照着研究,发现其中几种特殊添加物,正好能弥补铬钢的某些缺陷。
第十天,新一批拉刀打出来了。刀身泛着一种奇特的雪花纹路,试拉第一根炮管——连续拉了十根,刀口只有轻微磨损!
“成了!”徐元亮兴奋地大喊。
拉制台的瓶颈打破了。同时,北山新起的十座陶粒窑开始出料,虽然成品率低,但量管够。隔离操作间也建好了,装药工匠隔着厚玻璃墙,用特制的长柄工具操作,安全性大增。
生产数字开始猛涨:炮,日产十二门;蜂窝板,日产两百块;爆破弹,日产四枚。
但问题也跟着来了。
这天中午,食堂里爆发了争吵。一个工部来的年轻工匠把碗摔了,指着对面一个云州工匠骂:“你们云州人就会抢功!那膛线拉制的手法是王师傅教我的,凭啥记在你头上领奖金?”
云州工匠是个黑脸汉子,闷声道:“手法是你教的,但刀是我磨的,参数是我调的,炮管合格了,奖金就该有我一份。”
“放屁!没有我教,你会调个屁!”
眼看要动手,鲁大锤挤过来,一手一个拎开:“吵啥吵?干活的时候不见你们这么勐!公爷说了,流水线上,每一道工序都重要!教人的有‘传艺奖’,干得好有‘绩效奖’,再吵,奖金全扣!”
两人悻悻坐下。但这只是个缩影——工部来的工匠觉得自己手艺高,是来“教”云州人的;云州工匠觉得你们是来“帮工”的,得按我们的规矩来。摩擦几乎每天都有。
陈野知道后,把两边工匠头目叫到总堂,开了个“扒坑会”——这是他发明的词,意思是有坑就得扒开看看,别藏着掖着。
“我知道,你们工部的觉得云州的土,云州的觉得工部的傲。”陈野蹲在椅子上,手里转着个炮闩零件,“但咱们现在蹲的是一个坑。一百门炮,三个月,造不出来,北境可能就破了。北境一破,匈奴南下,别说云州,京城都得抖三抖。到时候,你们工部的饭碗、我们云州的饭碗,全得砸。”
他看看王德福,又看看鲁大锤:“手艺不分高低,只看能不能把活儿干漂亮。从今天起,每个工序设‘协作奖’——工部和云州的搭档,产量质量都达标,奖金平分。出了错,一起扣。你们自己商量,怎么搭班子,怎么分钱。”
王德福和鲁大锤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法子管用。为了多挣钱,工部的工匠开始主动教云州的窍门,云州的工匠也把自家摸索的土办法拿出来分享。慢慢地,隔阂少了,配合顺了。
第二十天,第一批三十门炮、六百块蜂窝板、二十枚爆破弹装车发往北境。赵虎押送回来养伤的疤脸亲自带队,出发前对陈野说:“公爷,杨总兵让我捎句话:有多少,要多少,北境的兄弟等着。”
陈野看着车队远去,转身回工坊。
进度才三分之一,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月。海上,“混海蛟”传回消息,雾岛附近又出现不明船队;朝中,马快嘴密报,户部还是有人在暗中使绊子,拖延原料调拨。
但云州工坊的锤声没停,炉火没熄。流水线上,工匠们埋头干活,汗珠子砸在铁件上,嗤嗤作响。
陈野蹲在拉制台旁,看着又一根炮管完成。莫雷站在他身边,忽然在沙盘上写:蒸汽机,可驱动。
陈野抬头:“你想用蒸汽机带动机器?”
莫雷点头,画了个简易的传动图。
“等这批货赶完。”陈野拍了拍他肩膀,“等北境稳住了,咱们造更大的机器,更猛的船。现在,先把手里的‘粪勺’抡圆了,把这个坑填上。”
夜幕降临,云州港的灯火彻夜长明。这把“粪勺”,正以流水线的速度,疯狂掏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