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仿佛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浪花碎片剧烈颤动，表面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油画般迅速模煳、消散，最终坍缩成一团拳头大小、不断变幻着幽蓝与灰白光芒的、非固态非液态的奇异物质，被机械臂牢牢抓住。
而那恐怖的精神冲击，也随之戛然而止。
机械臂艰难地、缓慢地收回。
当那块奇异的物质通过气闸室，被送入临时隔离舱时，流影的湛蓝光影也如同耗尽最后一滴油的灯盏，骤然熄灭，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飘散在空气中，只剩下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能量波动，显示他并未彻底消散，但已陷入最深沉的沉寂。
“流影！”生息挣扎着爬过去，试图用所剩无几的生命能量去感知、去维系那缕微弱的波动，泪如泉涌。
“他……强行切割了自身与碎片的连接……代价是……意识沉寂……”铭文的光形微弱地闪烁着，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后怕，“这种采集方式……不可持续……下一次……他可能……”
艾德看着隔离舱中那团幽蓝物质，又看看几乎消散的流影，双目赤红，狠狠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留下一个带血的凹痕。
“该死！该死！！！”
第一次采集，代价惨重。流影濒临消散，其他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冲击。
而那团采集来的“记忆沉淀物”，成分未知，效用未知。
短暂的死寂后，坚岩的意念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微弱，却依然坚定：“分析……物质……寻找……利用方法……我们……没有……时间悲伤……”
铭文的光形缓缓飘向隔离舱，开始对那团物质进行最基础的扫描分析。
生息则强忍悲痛，守在流影那微弱波动旁，用最柔和的生命能量小心翼翼地包裹、温养，如同呵护风中残烛。
分析结果很快出来，混合着一丝希望与更大的沉重。
“物质结构……不稳定……蕴含混乱能量……及……信息残渣……”铭文报告，“初步判断……可经特定频率……能量激发……转化为……基础物质粒子……及……离散能量……但转化率……极低……且过程……可能引发……二次精神污染……”
“能修船吗？能补能量吗？”艾德直截了当地问，声音沙哑。
“……可……作为……应急材料……及……低效能源……”铭文的回答并不乐观，“但……需要……大量……且……净化流程……复杂……”
希望渺茫，但终究是一线生机。他们需要更多的“记忆沉淀物”，但每一次采集，都可能付出流影那样，甚至更惨重的代价。
“继续。”坚岩的意念不容置疑，“调整策略……生息……你尝试……提前感知碎片……情绪属性……规避……极端负面……铭文……计算最稳定……采集点……艾德……准备……接收……”
计划艰难地继续。生息强忍头痛，将感知延伸出飞船，如同在狂暴的精神污染海洋中伸出敏感的触须，去触碰、去分辨那些漂浮碎片的“情绪底色”。欢笑的碎片、宁静的碎片、创造的碎片……相对温和，但数量稀少。更多的是痛苦、恐惧、愤怒、绝望……她必须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最黑暗的旋涡。
第二次采集的目标，是一块散发着微光的、似乎是某个孩童绘画作品的碎片，色彩明亮，情绪相对平和。
这次由艾德远程精细操控机械臂，生息全程用生命能量笼罩机械臂前端，形成一层薄薄的精神过滤屏障。
过程依旧凶险，当机械臂接触碎片时，依然有杂乱的、快乐中夹杂着些许遗憾的记忆画面涌入，但强度大减。
最终，他们得到了一小团散发着温暖橙光的、相对稳定的沉淀物。代价是生息几乎虚脱，精神力严重透支。
第三次，目标是一块似乎记录着某种宁静田园风光的碎片。
这次由铭文计算出的最佳切割点入手，配合艾德的操作，收获了一团土黄色的、物质转化率似乎较高的沉淀物。但铭文的光芒也因此又黯淡了几分。
就在他们准备进行第四次采集，目标是一块情绪相对中性、似乎记录着某种工具制造过程的金属碎片时——
舷窗外，那永恒的、缓慢旋转的混沌涡流，毫无征兆地，剧烈扰动起来！
并非物理层面的风暴，而是一种信息层面的、空间结构本身的扭曲与沸腾！
那些原本缓慢飘浮的记忆碎片，突然开始加速、旋转、相互碰撞、融合！
色彩变得更加癫狂，景象更加支离破碎！
一股难以形容的、充满了恶意、饥渴与纯粹毁灭欲的庞大意志，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从涡流的深处缓缓升起，锁定了星帆号这枚闯入其领域的“异物”！
“警报……检测到……高维信息聚合体……形成中……威胁等级……无法估算！”铭文的光形疯狂闪烁，警报声虽已损坏，但他的意念尖啸足以表达危机。
“是……‘涡流梦魔’……记录者数据……提及……高浓度……负面记忆……在涡流核心……长期沉淀……可能产生……混沌意识……本能吞噬……其他信息体……以维持自身……”铭文的声音带着惊恐。
话音未落，只见涡流中，无数黑暗、痛苦、疯狂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向某个点汇聚！
它们扭曲、缠绕、融合，最终形成了一个难以名状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怪物！
它没有固定的形体，时而像由无数挣扎手臂组成的肉团，时而像布满哭泣面孔的云雾，时而像纯粹黑暗凝聚的、长满利齿的巨口。
它的“身体”由最极致的痛苦、绝望、憎恨记忆构成，散发着令人心智崩溃的精神污染波。
它那由无数尖啸面孔组成的“头部”位置，裂开一道缝隙，发出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无声的贪婪嘶嚎，勐地扑向伤痕累累的星帆号！
“它把我们当成了食物！新的记忆！新鲜的痛苦！”艾德目眦欲裂，嘶声吼道，“防御！启动任何还能用的防御！”
但还有什么防御？能量护盾早已过载烧毁，武器系统在穿越通道时损毁大半，仅存的几门近防炮能量匮乏，形同虚设。
星帆号现在就像一块放在饿狼面前的肉。
“转向！躲避！”坚岩的意念怒吼，暗金光形爆发出最后的余晖，试图用守护意志形成屏障。
但太慢了！那“涡流梦魔”的速度快得诡异，仿佛能直接穿梭于混乱的信息流中，瞬间就扑到了星帆号近前！
一只由无数破碎武器和惨叫魂灵凝聚成的、巨大无比的“手掌”，带着吞噬一切、污染一切的恐怖气息，狠狠拍向星帆号的左舷！那里正是之前严重受损、结构最脆弱的区域！
眼看星帆号就要在这恐怖一击下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
那一直静静躺在隔离舱中、第一次采集来的、那团来自“凝固浪花”的、幽蓝与灰白交织的“记忆沉淀物”，突然剧烈沸腾起来！
并非物理的沸腾，而是其内部蕴含的那海量溺毙者终极恐惧的记忆与情绪，被外部“涡流梦魔”那更庞大、更邪恶的负面意识所吸引、所共鸣，勐地爆发了！
幽蓝的光芒大盛，其中蕴含的无数溺毙者的恐惧、窒息、不甘的怨念，化作一道尖锐的、纯粹的精神尖啸，如同失控的凶兽，主动迎上了“涡流梦魔”拍下的巨掌！
两股同源而出、皆是极端负面，但性质又略有不同的精神力量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物理的巨响，只有灵魂层面可怕的撕裂与湮灭！
幽蓝的恐惧与梦魔的混沌恶意相互撕咬、吞噬、抵消！
“手掌”拍击的动作猛地一滞，表面的惨叫面孔扭曲、消散了一部分。
梦魔发出一声更加愤怒、却也带着一丝惊疑不定的嘶嚎，似乎没料到这“食物”内部居然藏着如此强烈的“反噬”。
就是这瞬间的阻滞，给了星帆号最后的反应时间！
“右满舵！全力姿态喷射！”艾德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拉下操纵杆。
星帆号残存的姿态调节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推动庞大的船体险之又险地向右翻滚，避开了“手掌”的正面拍击。
但梦魔手臂边缘散逸的精神污染冲击波，依旧狠狠擦过了左舷。
“轰——！”
并非物理撞击，而是精神污染的直接侵蚀！
左舷外装甲上本已脆弱不堪的能量回路瞬间过载，爆出一大片电火花，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绝望、充满破坏欲的混沌意念，如同毒液般顺着船体结构，向内部渗透！
舱内灯光疯狂闪烁，仪器乱跳，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恶心和莫名的暴戾冲动。
“稳住心神！它在进行精神污染！”铭文的光形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典籍虚影展开，无数金色符文亮起，形成一个脆弱的净化力场，勉强抵挡着污染的深入。
生息脸色惨白，嘴角溢出金色的光屑，但她死死咬着牙，将所剩无几的生命能量转化为最纯净的“宁静”与“生机”意念，如同清泉般流向被污染的舱壁，与那混沌的恶意对抗、消融。
坚岩的暗金光形猛地膨胀，如同最后的堤坝，堵在污染渗透最严重的几个区域，用他近乎枯竭的守护意志，强行“定义”这片区域不可侵犯。
光形在污染冲击下剧烈晃动，裂纹蔓延，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
“艾德！把那鬼东西扔出去！扔向它！”坚岩的意念在剧烈波动中传来。
艾德瞬间明白过来！他扑到隔离舱控制板前，顾不上操作精细，粗暴地按下紧急抛射按钮！
嗤——！
隔离舱的外舱门猛地炸开，那团仍在沸腾、释放着恐惧尖啸的幽蓝沉淀物，如同出膛的炮弹，被舱内残存的气压狠狠推向了近在咫尺的“涡流梦魔”！
梦魔刚刚从第一次精神对撞的轻微僵直中恢复，正要将那令人厌恶的“恐惧尖啸”彻底吞噬，就见那团“食物”的一部分主动飞向自己张开的大嘴（如果那能称之为嘴）。它本能地一口“吞”下。
下一刻——
轰！！！
更猛烈的、从内部爆发的精神冲突在梦魔“体内”炸开！
溺毙者的终极恐惧，与梦魔本身混沌的毁灭欲望，发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
梦魔那变幻不定的形体猛地僵住，然后开始不自然地膨胀、扭曲，表面的痛苦面孔疯狂蠕动、互相撕咬，发出无声的、更加混乱的尖啸！
“就是现在！全速！离开这里！”坚岩嘶吼。
艾德将所剩无几的能源全部注入姿态调节器和那台半残的辅助推进器，星帆号如同醉汉般，歪歪斜斜、却拼尽全力地向远离梦魔的涡流深处“逃”去。
身后，那“涡流梦魔”在吞下“恐惧沉淀物”后，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内乱与痛苦，没有立刻追来。
但它那充满恶意的“注视”，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锁定着星帆号，并且，正在快速适应和消化那团异种精神力量，变得更加愤怒，更加危险。
星帆号拖着浓烟与精神污染的余烬，在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遗忘涡流中，开始了新一轮绝望的逃亡。
而这一次，他们不仅失去了流影这个重要的战力与导航，还惊动了一个更加恐怖、无法力敌的本地“掠食者”。
前路，是未知的混沌与紧随其后的死亡阴影。
刚刚看到的一丝收集资源修复飞船的渺茫希望，转眼就被更加深重的绝望吞噬。
舷窗外，混沌涡流缓缓旋转，仿佛一张无声狞笑的巨口。
而星帆号，就像误入其中，即将被消化的一粒微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