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练太极时,心若平静,招式便舒缓圆融;心若激昂,拳风便带着股暗藏的锐劲。原来,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拳脚功夫,到了深处,都是“修心”。顾老先生的琴里有心境,他的拳里有心意,本就是一回事。
“顾老说得是。”沈言拱手道,“晚辈受教了。”
那天的聚会,大家没再打拳,只围着顾老先生听琴。他弹《平沙落雁》,大家便说起塞外风光;他弹《梅花三弄》,苏女士便应景填了首词;轮到林先生,竟用瘦金体把词写了下来,郑先生在一旁点评笔法,周老板则在棋盘上用黑子摆出“梅花”的形状,各有各的雅趣。
沈言在厨房忙碌,炖了锅银耳莲子羹,清甜温润,正好配着琴音吃。他看着院里的景象,忽然觉得,这才是“传承”的模样。
不是故纸堆里的文字,不是博物馆里的文物,而是活生生的人,在寻常日子里,把祖辈留下的东西,一点点过出来,一点点传下去。顾老先生的琴技,林先生的书法,郑先生的鉴宝本事,还有那些藏在拳里的劲法,都是如此。
就像这小院里的葡萄藤,是他从空间移植来的,却在这方土地上扎了根,结了果,甚至吸引了蜜蜂筑巢,鸟儿栖息,慢慢成了一个小小的生态——这些雅集,这些交流,不也在让那些快要断了的传承,重新焕发生机吗?
从那以后,小院的雅集更频繁了。
有时是林先生组织的“读书会”,大家带来各自珍藏的孤本,在灯下共读;有时是苏女士发起的“诗会”,就着月光,你一句我一句地唱和;还有时,大家会一起动手,在院里的空地上种些竹子,说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沈言的角色,更像个“守院人”。
他不用刻意参与,只需备好茶水点心,在大家需要时添把柴,在琴音断时续上弦,在棋局胶着时递块点心。他看着林先生教孙姑娘写瘦金体,看郑先生给周老板讲古玉,看顾老先生把琴谱借给想学琴的年轻人,心里便觉得踏实。
这些人,大多在外面谨小慎微,不敢显露半分“闲情逸致”,唯有在这小院里,才能卸下防备,露出骨子里的文雅与执着。就像郑先生,在博物馆里总是穿着工装,话少得像块石头,可到了小院,说起青铜器的纹饰,能眉飞色舞讲上一下午。
“这里啊,是咱们的‘避难所’。”一次雅集后,赵老先生看着收拾残局的沈言,慢悠悠地说,“外面风雨再大,进了这院门,闻着薄荷香,听着琴音,就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
沈言没说话,只是给老先生续上茶。他想起刚穿越时,总觉得自己与这个时代隔着层膜,可现在,看着这些人在他的院里,或挥毫,或抚琴,或对弈,或谈拳,忽然觉得,自己早已是这时代的一部分。
小黑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石桌,用爪子拨弄着棋盘上的白子,被沈言轻轻抱了下来。月光透过葡萄架,在棋盘上洒下斑驳的影子,像幅流动的水墨画。远处的胡同里,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沉稳而悠长。
小院里,顾老先生留下的琴还放在廊下,琴弦上似乎还残留着《流水》的余韵;林先生写的诗稿压在砚台下,墨迹已干,却透着股鲜活的灵气;角落里,郑先生带来的那片古玉残片,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便是传承。
在笔墨里,在琴弦上,在拳锋间,在寻常日子的烟火气里,一点点延续,一代代传递。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惊天动地,只需有这样一方小院,有这样一群人,愿意把心底的热爱,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彼此映照,彼此温暖。
沈言笑了笑,锁好院门,抱着小黑往屋里走去。厨房里,明天要炖的汤已经备好,砂锅里的骨头在寂静中,似乎也在悄悄酝酿着属于明天的滋味。
挺好。
有雅趣,有真情,有传承,有日子。这样的生活,便如顾老先生的琴音,于平淡中见深远,于细微处藏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