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用狼毫笔蘸了蘸徽墨,笔尖在生宣上悬停片刻,腕力轻沉,一个“静”字便落了纸。墨色由浓转淡,笔画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韧劲,竟有几分太极“缠劲”的影子。他放下笔,对着字纸轻轻呵了口气,墨香混着宣纸的草木气漫开来,让厢房里的空气都变得沉静。
这厢房,如今成了他的书房。
靠墙摆着个梨花木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书——有林先生送的《说文解字》,有郑先生拓的《九成宫碑》,有苏女士手抄的唐诗宋词,还有他自己从空间里翻出来的《全唐诗》《资治通鉴》,线装的、平装的,新旧杂陈,却透着股书香门第的雅致。
书架旁是张宽大的书案,上铺着暗黄色的毡子,砚台、墨锭、笔洗、镇纸摆得一丝不苟。这些文房四宝,多半不是买的,是“换”来的——林先生用一方端砚换过他的酱肘子,苏女士用一锭徽墨换过他的桂花糕,连顾老先生,都曾用一支百年老毛笔,换了他一坛自酿的杨梅酒。
“以物易物”,是这小院聚会不成文的规矩。
没人提钱,提钱就俗了。来的人大多带着“家底”——林先生的字、苏女士的诗、郑先生的拓片、顾老先生的琴谱,还有练拳的几位带来的拳谱孤本,甚至有人会带些自己种的兰草、养的奇石,说是“添个景致”。
沈言从不计较这些“交换品”的价值。对他来说,一方好砚台不如半碟好咸菜实在,但这些带着体温的物件里,藏着的心意比金子还贵。就像林先生送他的那方端砚,石质温润,发墨细腻,老先生说“这是我年轻时在徽州淘的,用了三十年,现在传给你,不算辱没”,这话里的分量,哪里是钱财能衡量的?
他把这些“交换品”都妥帖收好。字画卷起来,藏在书架顶层的樟木箱里,防蛀;碑拓铺在书案下的毡子下,日日看,夜夜摸,慢慢品其中的笔意;就连那支老毛笔,他也用温水泡开,蘸着淡墨在废纸上练字,笔尖的狼毫虽有些脱落,写出来的字却带着股岁月的沉劲。
“小沈这字,进步比你练拳还快。”赵老先生掀帘进来时,正看见沈言在临《兰亭序》,忍不住笑道,“上次见你写‘之’字,还歪歪扭扭的,现在这捺笔,竟有了几分王羲之的飘逸。”
“赵老谬赞了,不过是照猫画虎。”沈言笑着把字纸挪开,给老先生沏了杯龙井,“您今天来得早,厨房炖了佛跳墙,还得等会儿。”
“不急,闻着这墨香,比佛跳墙还解馋。”赵老先生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书脊,“哟,又添了本《东坡志林》?谁送的?”
“苏女士带来的,说是她祖父收藏的刻本,让我拓了之后还她。”沈言指着书案上的拓包,“我正琢磨着,怎么拓才能不失原作风骨。”
“这得用‘干拓法’。”赵老先生拿起刻本翻了两页,“纸要先蒸软,墨要调得淡,拓包蘸墨后得在废纸上洇两下,力道要匀,像你打太极似的,不能猛,得缓……”
老先生讲得细致,沈言听得认真。他发现这些文人论艺,竟和拳师讲劲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林先生说写字要“中锋用笔”,像形意拳的“直劲”,一往无前;苏女士说写诗要“意在笔先”,像八卦掌的“旋劲”,意在动先;就连拓片,都讲究个“力道均匀”,和太极的“圆劲”不谋而合。
这些门道,没人手把手教,光靠看书是悟不出来的。就像他练“中锋用笔”,起初总把笔尖写歪,林先生握着他的手,让他感受“腕力下沉,笔尖如锥”,忽然就通了——那感觉,和太极“气沉丹田”时的劲路,竟是一样的。
酒到酣处,最容易出“真东西”。
有次林先生喝多了,挥毫写了幅《醉翁亭记》,笔走龙蛇,墨色淋漓,写完把笔一扔,说“这字送你了,下次我来,要吃你做的醉蟹”;苏女士酒后填了首《鹧鸪天》,写的是小院的葡萄架和小黑,“青藤架下猫贪睡,静待厨香唤客归”,字里行间满是温柔;连平时不苟言笑的郑先生,喝高了也会从怀里掏出片玉璧,说“这是我年轻时在洛阳捡的,你看这沁色,是‘土咬’,至少三千年了”。
沈言把这些“酒后之赠”都视若珍宝。林先生的字挂在书房正中,苏女士的词裱成卷轴放在案头,郑先生的玉璧则用红绸裹着,收在书架的抽屉里。他知道,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值钱,却是这些人敞开心扉时,最真诚的流露。
聚会时,大家常围在书房里“切磋”。
林先生和沈言比写字,一个瘦金体风骨峭峻,一个太极笔意圆融,苏女士在一旁点评“林先生的字如寒松挂剑,小沈的字如流水绕山”;郑先生拿出新得的古铜墨盒,给大家讲上面的纹饰,周老板就凑趣说“这墨盒要是用来盛酱,怕是都能多吃两碗饭”,惹得众人笑骂;顾老先生偶尔会把琴搬到书房,弹一曲《阳关三叠》,大家便放下笔墨,静静听着,琴声里的离愁别绪,让满屋的墨香都添了几分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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