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切磋”,从不论输赢,只论“会心”。
沈言曾在林先生的字里,看出形意拳的“直劲”;在顾老先生的琴音里,听出太极的“柔劲”;甚至在郑先生鉴别古玉时,那指尖的轻重拿捏,都让他想起练“拈劲”时的诀窍。这些看似不相干的技艺,在他眼里渐渐织成一张网,彼此牵连,互为印证。
他学得最快的,是鉴宝。
郑先生说“鉴宝如识人,得看骨相,看气韵”。沈言便把这法子用到看字画上——林先生的字骨相清奇,是“文人骨”;赵老先生的字气韵沉雄,是“拳师气”;苏女士的字娟秀中藏着锋芒,像她的八卦掌,柔中带刚。
有次黑市上有人卖一幅“唐寅的画”,沈言用精神力一扫,便觉那纸色太过均匀,墨色也透着股火气,回来跟郑先生一说,老先生拍着大腿说“准是赝品!唐寅的画,纸是‘藏经纸’,墨里掺过麝香,哪有这么愣头愣脑的?”
这种“心领神会”的感觉,比练会一套拳、写好一个字更让沈言着迷。
他不再觉得“文人”与“武人”是两条平行线。林先生写累了,会拉着他在院里打两趟太极,说“运笔和出拳,都是用腕力,通的”;老刘练拳累了,会捧着苏女士的诗看半天,说“这‘大漠孤烟直’,比我那八极拳还刚猛”。
小院的聚会,渐渐成了“雅俗共赏”的模样。
酒过三巡,可能前一刻还在讨论《兰亭序》的笔法,下一刻就转到了八极拳的“顶肘”;刚才还在听顾老先生讲古琴的“泛音”,转眼就变成了周老板演示摔跤的“绊腿”。没有谁觉得突兀,反而觉得这样才自在——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本就是中国人骨子里的追求。
沈言最爱看这样的场景。
他坐在书案旁,看着林先生和老刘比划“用笔如出拳”,看着苏女士给郑先生讲诗里的“劲”,看着赵老先生笑眯眯地给大家续酒,心里便觉得踏实。他不再是那个独自琢磨的“穿越者”,而是这热闹里的一份子,像书架上的书,与周围的一切浑然一体。
这天聚会散后,沈言在书房收拾。墨锭放回砚台,毛笔挂回笔架,那些散落的字画被他小心翼翼地卷好。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书案上投下一片银辉,照得那方端砚温润如玉。
小黑跳上书案,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呼噜声。沈言拿起那支顾老先生送的老毛笔,在月光下看了看,笔尖的狼毫虽已稀疏,却像藏着说不完的故事。
他忽然明白,自己喜欢这样的聚会,不止是为了学东西。
是为了这份“不问出处,只论心意”的自在;是为了墨香与酒香交融时,那份俗雅共赏的坦然;是为了看着这些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热爱着生活,让他觉得,这乱世里,总有些东西比钱财更重要,比危险更值得坚守。
沈言提笔,在一张废纸上写下“雅聚”二字。墨色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笔画间,似乎藏着琴音,藏着拳风,藏着那些酒后的笑谈与真诚。
挺好。
有墨香佐酒,有雅趣为伴,有真心可交。这样的日子,便如案头的浓茶,初尝微苦,细品却有回甘,值得慢慢熬,慢慢品。
他放下笔,抱起脚边的小黑,轻轻带上门。书房里的墨香,在寂静中慢慢沉淀,像在酝酿着属于明天的,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