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先生倒是想来,被儿子拦住了,说“外面风声紧,您年纪大了,别瞎跑”。他托人送来封信,字歪歪扭扭的,说“等过些日子,我偷着去看你,给你带新写的字”。
老刘回了乡下,说“帮侄女看孩子,城里太闹腾”,临走时搬来半缸小米,说“够你吃一阵子了”。
孙姑娘也不来了,听说她进了文工团,每天排练到很晚,偶尔从胡同口路过,隔着老远挥挥手,又匆匆跑开,像只受惊的小鹿。
沈言把他们留下的东西一一收好。
周老板的地址,他夹在《天工开物》里;老陈的拳谱,他用牛皮纸包好,放在书架最上层;张将军的军功章,他收在郑先生送的木盒里;赵老先生的字,老刘的小米,孙姑娘做的糖蒜……都各有各的去处,像在给这段日子,做个温柔的告别。
他还是每天做饭、练拳、看书,日子过得像口古井,波澜不惊。只是在切菜时,会习惯性地多切一份;在练拳时,会恍惚觉得对面还有个人;在看书时,会想起林先生讲过的“聚散离合,皆是寻常”。
小黑似乎也察觉到了变化,不爱动了,总趴在门口,像是在等谁。有次老刘的徒弟路过,它以为是老刘,“喵”地一声冲出去,看清人后,又蔫蔫地回来,尾巴耷拉着,没了精神。
胡同里的气氛也变了。
以前见面打招呼的邻居,现在见了面只是点点头,眼神躲闪;粮店门口的队伍更长了,人们脸上的焦虑更重了;公告栏上的布告换得更勤了,红墨水的字迹越来越刺眼。
沈言依旧很少出门,只在买菜、倒垃圾时才走出院门。他听不懂那些新的口号,也不想懂,只是守着这小院,守着那些留下的念想,像守着一片快要干涸的池塘。
这天傍晚,他坐在书房里,翻看着老陈留下的拳谱。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纸页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上面的批注被照得清晰,仿佛能看到老陈伏案书写的样子。
忽然,院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笃笃笃”,节奏很慢,像怕惊扰了谁。
沈言心里一动,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个信封,说:“请问是沈先生吗?这是赵老先生托我给您的。”
沈言接过信封,拆开一看,是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我挺好,勿念。字,以后再写。”字迹比上次更歪了,却透着股倔强。
他抬头想谢谢年轻人,却发现人已经走了。胡同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墙根的枯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回到书房,沈言把字条夹在赵老先生送的《棋经》里。他看着书架上那些书,那些物件,忽然觉得,他们虽然走了,却把最珍贵的东西留下了——信任,情谊,还有在乱世里,依然能互相温暖的勇气。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他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映在拳谱上,映在军功章上,映在那些写满字迹的纸页上。小黑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趴在他脚边,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呼噜声。
沈言摸了摸猫的脑袋,心里忽然平静下来。
聚散有时,本就是人生常态。就像院里的葡萄藤,夏天枝繁叶茂,冬天叶落枝枯,却总会在春天,抽出新的嫩芽。
他们走了,是为了寻找安稳;他留下,是为了守住这份念想。或许有一天,风平浪静了,他们会回来,坐在葡萄架下,喝着酒,聊着天,像从前一样。
就算不回来,也没关系。
那些日子,那些情谊,那些留在小院里的痕迹,已经刻进了他的生命里,足够他在往后的岁月里,慢慢回味。
沈言吹灭油灯,抱起脚边的小黑,往厨房走去。锅里还温着粥,是用老刘送的小米煮的,淡淡的米香漫开来,在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安稳。
挺好。
他想。
至少,还有回忆可以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