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那死一般的寂静,足足维持了三十秒。直到窗外一只不识趣的麻雀“叽喳”一声飞过,才像根针似的,戳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球。
t.路一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甲方爸爸……李总,不仅是我们至关重要的金主,还是太阳总的……故人。并且,她对我们的初版方案全盘否定,要求48小时内拿出颠覆性的新方案。”他总结得清晰冷静,如果忽略掉他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频率比平时快了一倍的话。
“故人?”t.程三岁眨了眨眼,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对复杂成人世界的不解,“这个词听起来……比‘前女友’杀伤力小点?但结合太阳总的脸色和那位李总的气场,‘血海深仇的故人’可能更贴切?”
“程三岁。”t.温卿温和地制止了他继续发散,但眉宇间也锁着一丝凝重。他转向赵太阳,语气谨慎:“太阳总,李总的意见虽然尖锐,但抛开私人关系……她指出的‘距离感’和‘真实共鸣’,在当前的营销环境里,确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方向。只是时间太紧了,48小时,要推翻重来……”
赵太阳终于从窗边挪回了主座。最初的冲击过去后,一种混杂着窘迫、恼怒和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憋屈感占据上风。他揉了揉僵硬的脸颊,试图找回一点总裁的威严。“私人关系是另一回事,现在她是甲方,我们是乙方。她的要求就是圣旨,再不合理,也得想办法变成合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团队,“觉得被冒犯了吗?”
t.韩堇言一直沉默着,此刻抬起眼,声音平静无波:“作为被批评‘距离感太强’的当事人,我认为她的评价基于市场,并非针对个人。问题在于,如何定义‘真实’?以及,听潮阁的‘真实’是什么?”他总是这样,能一针见血地切入本质。
“问得好。”赵太阳强迫自己大脑飞速运转,抛开李晚晴那张脸带来的干扰,“我们以前打造‘凌云山河图’,追求的是极致的意境美,是高于生活的艺术化提炼。这没错,是我们的特色,也积累了一批忠实粉丝。但李晚晴……李总指出的是另一片市场,是茶饮作为快消品,需要下沉到更具体、更琐碎、更‘接地气’的生活场景中去。这不是谁对谁错,是赛道不同。”
“所以我们要换赛道?”t.若风推了推眼镜,有些迟疑,“我们的优势在于制作精良、意境营造,如果转向生活化、碎片化的场景,会不会丢掉核心优势,变得……平庸?”
“不是换赛道,是拓宽赛道。”赵太阳的眼神渐渐聚焦,属于商人的敏锐开始压过私人情绪,“或者更准确说,是降维打击。用我们制作‘意境大片’的审美和技术,去拍‘生活切片’,能不能拍出不一样的味道?能不能让一杯在保温杯里的茶,也有电影感?”
这个思路像一道光,骤然劈开了些许迷雾。众人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有道理。”t.温卿沉吟,“比如李总说的,t.路一健身喝茶。我们不用拍成普通的运动饮料广告,可以捕捉汗水滴落、喉结滚动、冷茶入喉时那一瞬间瞳孔的细微收缩和肌肉的松弛……用特写和光影,把那种‘续命’的畅快感拍出仪式感。”
t.路一点点头:“我可以试试。就是健身房可能得清场,不然围观群众容易让我笑场。”
“还有程三岁熬夜赶工。”t.佑曦接话,他心思细腻,“乱糟糟的桌面,屏幕的冷光,泡面盒子,然后一杯热茶氤氲的雾气慢慢模糊了电脑屏幕上的deadline……那种疲惫中的一点点温暖和放空,很多年轻人都能懂吧?”
“我熬夜没问题!”t.程三岁立刻举手,随即垮下脸,“但佑曦哥,能不能别真有deadline?我 ptsd 了。”
气氛稍稍活络了一些。但难题依然如山。
“最大的问题是,”t.韩堇言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点出了关键,“李总要的不是一两个创意场景,是一个完整的、有洞察的核心概念。我们如何在48小时内,找到一个既能串联各种生活碎片,又能承载品牌内涵(雪顶观音的清冽、回甘),还能区别于市面上其他茶饮广告的主题?”
会议室又安静了。概念,是所有创意的灵魂,也是最难在短时间内捕捉的幽灵。
赵太阳感到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李晚晴真是给他出了个好难题。她太了解他了,知道怎么精准地打击他曾经最自负的“文艺情怀”,又把他逼到必须用商业逻辑解决问题的角落。这是一种冷酷的、高效的“复仇”吗?还是仅仅是一位苛刻甲方的常规操作?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大学时,他和李晚晴在辩论队,他总喜欢引用一些华丽的诗词和哲学句子来包装论点,而她总是冷静地拆解,问他:“你说了这么多,对方辩友和听众真正能记住、能感受到的‘人话’是什么?” 毕业前那场激烈的争吵,她最后甩下的话言犹在耳:“赵太阳,你的世界很美,但像是玻璃罩子里的风景,看得见,摸不着,更没有烟火气。你总有一天要打破它,或者被它困死。”
烟火气……
真实感……
共鸣……
这些词在李晚晴今天的话里反复出现,也像一根刺,扎在他某段固执的回忆里。
“我想……”赵太阳忽然睁开眼睛,目光扫过团队成员,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或许我们真的应该,先‘打破’自己一次。”
“李总不是要真实吗?不是要生活场景吗?”他站起来,走到白板前,拿起笔,“48小时,我们来不及做完美的市场调研,但我们自己,不就是一群生活在都市里的、压力不小、靠奶茶和咖啡续命的年轻人吗?”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写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