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墙角,珍重地取出那本蓝布封面的图样册子,又拿出珍鸽给的那几块银元,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是希望,是她们母女未来的倚仗。
然后,她拿起那方只完成了一半的缠枝莲荷包,就着微弱的灯光,穿针引线。细密的针脚,一针一针,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绣进这繁复而美丽的花纹里,将它们转化为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她绣得极其专注,以至于忽略了门外细微的响动。直到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门外响起:“秀娥妹子?睡下了吗?”
是住在隔壁的张家媳妇,也是个苦命人,丈夫在码头做苦力,时常不着家。
许秀娥忙放下针线,起身开门。张家媳妇揣着手站在门外,脸上带着些微的八卦和关切:“我刚回来,瞧见你屋里亮灯了。听说……听说你今天跟赵太太她们又打牌了?没什么事吧?我回来时听巷口杂货铺的王婆子在那儿嘀咕,说瞧见赵太太从那边出来时,脸色难看得吓人,像是要吃人哩!”
许秀娥心里一紧,强自镇定道:“没……没什么事,就是牌桌上寻常输赢,曼娘姐可能手气不太好。”
“手气不好?”张家媳妇撇撇嘴,压低声音,“我看不见得。那位太太的脾气,咱们这条巷子谁不知道?眼睛长在头顶上,稍不顺心就能搅得天翻地覆。秀娥啊,不是嫂子多嘴,你跟她们那些人打交道,可得千万小心,尤其是别得罪了赵太太,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里带着惧意。
连邻居都看出了苏曼娘的不对劲,可见其怨气之深,早已溢于言表。许秀娥的心又沉了沉,但她想起珍鸽的嘱咐,深吸一口气,对张家媳妇道:“谢谢张嫂子提醒,我晓得了。不过,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
她这话说得平静,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笃定,倒让张家媳妇愣了一下,随即讪讪道:“那是,那是……你心里有数就好。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
送走邻居,许秀娥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黑暗中,油灯的光芒虽然微弱,却执着地燃烧着。
她走回桌边,重新拿起那未完成的荷包。这一次,她的手指不再颤抖,针脚也更加沉稳有力。
她选择了附和,不是附和恐惧,而是附和她内心深处刚刚萌芽的那点勇气,附和珍鸽嫂子所代表的那份看似微弱、却坚定不移的“正”。她知道前路或许艰险,苏曼娘的报复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但她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沿着这条珍鸽嫂子为她指明的、通往光明的路,走下去。
夜色深沉,陋室孤灯,一个弱女子以手中的针线为武器,开始了她对抗黑暗的、无声的战争。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坚定心念的这一刻,远在几条街外的珍鸽,正于静坐中,感受到那缕与她相连的、属于许秀娥的微弱气运,似乎凝实、明亮了那么一丝丝。善念的汇聚,便是对抗恶念最坚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