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是裹着细小的冰碴子,刮过上海滩的街巷,吹得“锦翠阁”檐下的红灯笼不住地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年关将近,这本应是秦佩兰这类场所最热闹、进项最丰厚的时节,可她却独自坐在二楼的账房里,对着一本摊开的账册,眉头锁成了个解不开的结。
账册上的数字,远不如前些年好看。并非没有客人,只是这迎来送往、倚门卖笑的营生,终究是碗青春饭。她秦佩兰年纪渐长,虽则风韵犹存,精心保养,但眼角眉梢终究爬上了细纹,再厚的脂粉也难掩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楼里的姑娘们也是一茬换一茬,新人要捧,旧人要安抚,开销日增,而豪客们的赏钱却不见得多,反而愈发挑剔难缠。
更让她心烦的是,近来租界那边新开了几家西洋舞厅和夜总会,灯红酒绿,洋派新奇,吸引了不少追求时髦的阔少和洋人,分走了不少客流。这“锦翠阁”虽打着“高级花烟间”的旗号,终究是旧式玩意儿,在那些新潮玩意儿的冲击下,颇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她合上账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到窗边。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底下街市行人匆匆,都是为了年关奔波。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她。再这样下去,这“锦翠阁”怕是撑不了几年了。到时候,她秦佩兰又该何去何从?难道真要等到人老珠黄,被后来者挤出这行当,拿着那点微薄的积蓄,凄惶度日?
她不甘心。她秦佩兰能从一个小门户的姑娘,在这吃人的上海滩挣下这份产业,靠的就是审时度势和一股不肯认命的狠劲。
正心烦意乱间,目光无意中扫过墙角花架上铺着的一方素雅桌旗,上面绣着繁复而精致的“缠枝莲”纹样,配色清雅,针脚匀净,更难得的是那枝蔓流转间透出的灵动气韵。这是前几日许秀娥送来的,说是谢她平日关照,给她装点房间。
秦佩兰心中一动。许秀娥……那个差点被生活压垮的寡妇,自从得了珍鸽的帮扶,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那绣活手艺,简直是突飞猛进,拿来的几件小玩意,件件都堪称精品。她前些日子拿着那方“喜上梅梢”的帕子给一个相熟的洋行买办太太看,对方竟爱不释手,当场就愿意出五块大洋买下,还追问是哪里来的手艺,想订做一幅更大的挂屏。
五块大洋!抵得上“锦翠阁”里一个普通姑娘陪酒卖笑大半夜的抽成了!而这,还只是一方帕子!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柴,瞬间照亮了秦佩兰纷乱的思绪。这绣活……或许不仅仅是许秀娥的一条生路,也可能成为她秦佩兰的一条退路,甚至是一条更光明的出路!
她立刻唤来心腹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
第二天午后,珍鸽便被秦佩兰以“得了些极品的雨前龙井,请妹子一同品鉴”为由,请到了“锦翠阁”后宅一间更为僻静雅致的小客厅。这里不似前面那般脂粉气浓重,布置得颇为清雅,博古架上放着些真真假假的古玩,墙上挂着山水画,倒像是个书香人家的厅堂。
秦佩兰今日也卸下了平日那副妩媚妖娆的妆容,只薄施脂粉,穿了件藕荷色暗纹缎面的家常棉袍,头发松松挽着,少了几分风尘气,多了几分难得的温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珍鸽妹子,快请坐。”秦佩兰亲自迎上来,引珍鸽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又亲自执壶斟茶,态度比往日更加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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