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重归寂静。秦佩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想让清冷的秋风吹散一些心中的郁结。楼下街道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那些繁华与热闹,仿佛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看着“佩兰酒店”那崭新的招牌,在秋日略显灰蒙的天空下,似乎也失了几分开业时的光彩。一股深沉的忧患,如同窗外渐渐弥漫的暮色,将她紧紧包围。
难道她秦佩兰和这么多姐妹的新生之路,就要断送在这无耻的流言之下?她不甘心!绝对不甘心!
可是,出路在哪里?破局的关键,又在哪里?秦佩兰凝望着远方,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与忧心之中。第0144章 珍鸽定策
深秋的夜,带着浸骨的凉意,无声地笼罩着上海滩。火葬场后身的小院里,更是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老槐树枯枝的细微声响。珍鸽并未入睡,她披着一件素色的薄棉袍,静坐于院中石凳上,眼眸微阖,仿佛与这沉沉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她的神念,早已如无形的蛛网,轻柔地覆盖出去,清晰地感知到了“佩兰酒店”上空那团由污言秽语和人心惶惶凝聚而成的、令人窒息的阴霾,也感知到了秦佩兰那强自镇定下深藏的焦虑与无力。
流言如瘴,污人清名,毁人基业。这等手段,阴损而有效,非雷霆之力或寻常辩白所能轻易涤荡。秦佩兰自身的努力,如同以净水冲刷墨迹,虽能暂保自身不染,却难阻墨色在世人心中晕开。
珍鸽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并无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澄澈。她恪守“尚意”原则,不直接显圣干涉,但并不意味着她会坐视善者受辱,恶者逞凶。风无形,却能穿石;水至柔,亦能载舟。破此困局,无需呼风唤雨,只需……因势利导,借力打力。
苏曼娘散布流言,依仗的是人心的愚昧、偏见与猎奇。而要破除流言,最根本的,也需从“人心”入手。寻常百姓易被蛊惑,但总有那等身份贵重、见识不凡、其言行足以影响一城风向的人物。若能引得这般人物亲临“佩兰酒店”,亲眼见证其真实面貌,并公开表示认可,那么,所有的污蔑与猜疑,都将在这等人物带来的“权威”光环下,不攻自破。
此乃“以正压邪”,借煌煌大势,碾碎魑魅魍魉之伎俩。
心中计策已定,珍鸽并未起身,只是将神念更加凝聚,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悄然掠过上海滩沉沉的夜空。她并非漫无目的地搜寻,而是在那纷繁复杂的万千气息中,捕捉着几道特定的、蕴含着正气、影响力以及与“佩兰酒店”可能存在某种潜在缘法的灵光。
她的感知越过租界里洋人的舞会,掠过政要府邸的密谈,拂过文人沙龙的清议……最终,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她的神念停留在法租界边缘,一栋环境清幽、带着小小庭院的两层西式小楼前。
楼内书房,灯还亮着。一位年约五旬、穿着半旧长衫却气度雍容的老者,正临窗伏案,批阅着文稿。他便是沪上知名的学者、社会名流,兼任几家报社笔政,素以品性高洁、持论公允而受人敬重的孟静安孟老先生。他近日正为撰写一系列关于“沪上商业新风与旧俗改造”的评论文章而搜集素材,对秦佩兰这类敢于打破窠臼、谋求新生的女子,本就抱有几分欣赏与好奇,只是碍于身份和忙碌,尚未亲自探访。
珍鸽的神念,如同最轻柔的月光,拂过孟老先生的心头。并未留下任何具体的指令或念头,只是将那缕对“佩兰酒店”的“欣赏与好奇”悄然放大、明晰,并巧妙地与他对“商业新风”的思考联系起来,更在他脑海中植入了一个极其自然、仿佛是自身灵光一现的念头——何不明日便去那“佩兰酒店”亲眼一观?既可作文章素材,亦可验其真伪,若果真名实相符,正可为沪上商业树立一正面典范。
与此同时,珍鸽的神念亦分出一缕,如同夜风送信,掠向另一位与孟老先生交好、在沪上商界颇有声望、且素来喜爱精致雅物、与许秀娥的绣品隐隐有着一丝未竟之缘的丝绸巨贾周汝昌周府。同样,未曾留下痕迹,只是将他明日午后的一段空闲时光,与“偶遇老友孟静安”、“顺便品鉴一家新开业的有趣酒店”的念头,不着痕迹地串联起来。
做完这一切,珍鸽的神念如潮水般悄然退回。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白皙,额角甚至渗出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汗珠。这种跨越空间、精准引导他人心念而不留痕迹的“随风”之术,最是耗费心神,远非简单的感知或防御可比。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缓步走回屋内。老蔫和随风早已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为儿子掖了掖被角,目光柔和。
定策已毕,东风已借。明日,便是云开雾散之时。她无需亲临,无需言语,只需静观。那被流言污浊的天空,自会有清正之风,为其涤荡出一片朗朗乾坤。
至于苏曼娘……珍鸽目光微转,投向赵家小洋楼的方向,眼神无喜无悲。自作孽,不可活。她播撒的恶毒种子,终将在阳光照射下,显出原形,并反噬其身。这,亦是因果循环,天道不爽。
夜色更深,万籁俱寂。一场关乎名誉与生存的无形风暴,已在悄无声息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拨转了方向。明日,太阳升起时,“佩兰酒店”必将迎来命运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