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暖洋洋地照进院子里,佩兰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盏新沏的龙井,茶香袅袅。她抬眼看了看院门方向,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坐在她对面的秀娥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素净的杭绸,银针在她指间上下翻飞,正绣着一朵半开的兰草,那兰草叶子挺拔,姿态舒展,针脚细密匀净,一如她此刻的神色,平静无波。
“唉,”佩兰轻轻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这都第几日了?往日里那几个牌搭子,恨不能天天黏在咱们这儿,如今倒好,连着五六日不见人影。派人去请,不是身子不爽利,就是家里有事绊住了脚。我瞧着,怕是曼娘在背后捣鬼,说了些什么。”
秀娥闻言,并未立刻抬头,直到将手底下那片兰叶的最后一点叶尖绣完,才不紧不慢地收了针,用牙齿轻轻咬断丝线。她将绣活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浅笑,然后才抬眼看向佩兰。
“姐姐何必为这个烦心?”秀娥的声音温温软软的,像春日里解冻的溪水,“人来人往,本是常情。她们不来,咱们这儿反倒清静。你我也好偷得浮生半日闲,说些体己话,或是安心做做针线,岂不比陪着她们说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要强?”
佩兰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话是这么说,可这势头不对啊。曼娘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记仇,又惯会搬弄是非。上回她想来借你那幅‘喜上眉梢’的绣样去瞧,你推说还未完工,我瞧着她当时那脸色就沉了下去。定是觉得咱们拂了她的面子,如今在外面散播些风言风语,离间咱们和那些太太们的关系。”
秀娥将绣绷子轻轻放在一旁的笸箩里,那里面已经有好几块绣好的帕子,花样各异,但都透着股清雅灵秀之气。她理了理衣袖,语气依旧平和:“姐姐,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怕她那些闲话作甚?她曼娘有本事,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那是她的‘能耐’。可这世上,明眼人总是多的。真心往来的朋友,不会因几句没影子的闲话就疏远了;那些因着风言风语就轻易改了态度的,本也不是什么值得深交的,早些看清,反倒是好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子里那几盆开得正盛的茉莉,继续道:“再说,咱们如今的日子不好么?姐姐你的酒店生意红火,日日客满;我的绣活,承蒙几位夫人小姐抬爱,也还算过得去。手里有了进项,腰杆子就硬挺,何须去看旁人脸色,更不必仰仗谁的鼻息过日子。曼娘她愿意折腾,就由着她折腾去,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自在踏实,比什么都强。”
佩兰听着秀娥这一番不急不躁的话,心里的那点焦躁竟也奇异地平复了下去。她重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汤温润,熨帖着心肺。她看着秀娥,这个平日里话不多,总是安静坐在一旁做针线的妹妹,没想到心里竟是这样通透豁达。
“你说的是,”佩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是我想左了。总觉着被人排挤了,面子上过不去,心里憋屈。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我想窄了。咱们如今,确实不用再看谁的脸色。”她放下茶盏,语气轻松起来,“说起来,前儿个李府的大奶奶还派人来问,你那儿可能再绣一幅大些的屏风,花样随你定,工钱好说。”
秀娥微微一笑,眼里闪着自信从容的光:“姐姐替我应下便是。我近来正好有些新想法,想绣一幅‘春江水暖’,鸭子在河里嬉戏,岸边的柳树刚发芽,朦朦胧胧的,用深浅不同的绿线和灰线来表现,想必有些意趣。”
“那敢情好!”佩兰抚掌笑道,“李奶奶最是风雅,定会喜欢。你这手艺,如今在沪上的太太圈里,可是这个。”她翘起了大拇指。
两人相视一笑,院子里气氛顿时松快下来。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秀娥未完成的绣品上,那兰草仿佛也活了过来,在光影间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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