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远府上那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氛围截然相反,珍鸽家的小院这几日却像是被暖阳烘着,连墙角那几株半枯的杂草,都仿佛焕发出了新的生机。这生机,并非来自春日,而是源于随风那份沉甸甸的捷报,和随之而来、洋溢在每个人脸上的喜气。
老蔫这几日走起路来,那总是微微佝偻的腰杆,不知不觉挺直了许多。在佩兰的酒店后厨帮忙时,他挥舞着沉重的锅铲,翻动大锅里的食材,那“哐当哐当”的声响,听在他耳中都成了悦耳的乐章。往日里沉默寡言的他,竟也偶尔会和相熟的帮工咧着嘴,憨憨地笑上一句:“嘿,咱家那小子,还行。”
那语气里的自豪,藏都藏不住,像涨潮的海水,漫过了他脸上被灶火熏烤出的深深皱纹。
这日歇工比平日早些,老蔫揣着刚结的工钱,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拐去了西街那家最有名的“文宝斋”。店面不大,却收拾得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墨香和纸香。柜架上整齐地码放着各式毛笔、砚台、宣纸,还有不少老蔫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文具。
他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搓了搓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这才小心翼翼地踏进门坎。掌柜的是个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没作声。
老蔫在店里转了一圈,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那些标着价签的物品。最便宜的毛笔也要几十文,一方普通的砚台也要上百文,更别说那些看起来就很高档的宣纸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还带着体温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子,这是他攒了许久的工钱,本打算给珍鸽扯块新布做件衣裳的。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柜台里一支单独摆放的毛笔上。那笔杆是暗紫色的,光滑润泽,笔毫饱满尖挺,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紫光,旁边一个小标签上写着“紫毫笔试用品”几个字,下面标注的价格,让老蔫心头一跳——足足要五钱银子!
五钱银子,够家里好几个月的油盐嚼用了。
他盯着那支笔,脑海里却浮现出随风伏在窗边小桌上,就着昏暗的油灯,用那支笔头都快秃了的旧笔,一笔一画认真写字的情形。孩子从未抱怨过笔墨不好,可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偶尔在看到学堂里家境好的同窗拿出新笔新砚时,也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老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掌柜的见他盯着那支紫毫笔半晌不动,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带着点读书人特有的腔调:“客官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江南紫毫,弹性足,含墨好,写起字来顺畅不滞,最是适合初学制艺的学子。”
老蔫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支笔,声音带着点沙哑:“掌柜的,这……这支笔,能拿给我瞧瞧吗?”
掌柜的从柜台里取出笔,递给他。老蔫伸出那双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小心翼翼、几乎是屏着呼吸接了过来。那笔杆入手温润光滑,和他平日里摸惯了的糙米、柴火、锅铲截然不同。他不敢用力,只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仿佛捧着的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掌柜的……这笔,真……真能让孩子写字更顺畅?”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掌柜的笑了笑:“那是自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有好笔,字也能多几分精气神。”
老蔫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心包裹着的钱袋,将里面的铜钱和那块碎银子一股脑倒在柜台上,数出五钱银子,剩下的寥寥无几。他将银子推到掌柜面前,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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