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完厚厚一沓,窗外天已蒙蒙亮。秀娥毫无倦意,反而觉得心胸豁然开朗,一股久违的创作激情在胸中涌动。
她选出其中那幅《童趣斗草图》,决定将其作为新风格的第一幅绣品。她没有选用华丽的杭绸湖绉,而是寻了一匹质地朴实的本白色夏布。丝线的配色也一改往日鲜亮,以赭石、灰青、秋香等沉稳雅致的色调为主,只在孩童的发辫和手中的狗尾巴草上,点缀少许鲜亮。
刺绣时,她也不再拘泥于传统的平套针、抢针,而是根据画面需要,大胆采用了散套针、擞和针甚至乱针,用针法的疏密、丝线的粗细和色彩的交错,来表现孩童衣纹的褶皱、草叶的毛茸以及地面的粗糙质感。她绣得极为投入,仿佛不是在刺绣,而是在用针线作画,将那份天真野趣,一针一线地凝固在夏布之上。
十余日后,《童趣斗草图》完成。没有金碧辉煌,没有仙气缭绕,只有几个憨态可掬的孩童背影和几丛摇曳的野草,却充满了呼之欲出的生活气息和盎然生机。
秀娥将这幅绣品挂在绣坊内间,并未声张。最先看到的是常来送丝线的货郎,他盯着看了半晌,挠挠头道:“秀娥姑娘,这……这绣的是啥?咋不绣点喜庆的?”
秀娥只是笑笑,并未解释。
过了两日,那位曾订购《药师佛》的巡抚师爷夫人偶然来访,本是催促另一幅绣品的进度,目光却被那幅《童趣斗草》吸引住了。她站在面前,看了许久,眼中渐渐露出惊奇和喜爱之色。
“秀娥姑娘,”她转过身,语气带着赞叹,“这幅绣品……很是不同!没有仙佛,没有祥瑞,却让人看了,心里觉得软软的,暖暖的,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这意境,这手法,真是别开生面!”
她当即表示,要买下这幅绣品,挂在书房里,说是“可解案牍劳形”。给出的价格,竟比一幅同等大小的传统吉祥图案绣屏还要高出三成。
消息渐渐传开。一些看腻了传统花样、追求新奇雅致的文人雅士和官家女眷,纷纷被这“设计出新”的绣品所吸引。他们发现,秀娥的新作,不仅技艺依旧精湛,更难得的是那份独特的审美和充满灵气的构思,这是那些模仿者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订单依旧纷至沓来,但内容却悄然发生了变化。有人指定要绣“市井百态”,有人要求仿照新式画报上的风景,甚至有人拿来自己即兴所作的小品,请秀娥以针线诠释。
秀娥终于从那种被模仿、被定制的焦虑中解脱出来。她知道,她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别人无法复制的路。设计出新,出的不仅是花样,更是心境,是眼界。她的针尖,终于冲破了那无形的牢笼,指向了一片更为广阔、也更为生动的天地。而这新天地带来的,不仅是源源不断的订单,更是那份重新掌控自己技艺与命运的、踏实而充盈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