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府邸,那间曾经象征着正室尊荣的正房,如今却冷寂得像一座冰窖。厚重的窗帘终日低垂,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息与光亮,只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昏暗和挥之不去的、属于药材和衰败的沉闷气味。
曼娘蜷缩在拔步床的角落里,身上裹着一条半旧的锦被,却依旧止不住地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寒气。她的头发多日未曾认真梳理,枯槁地披散着,衬得那张瘦脱了形的脸更加惨白吓人。曾经流转着妩媚与算计的眸子,如今只剩下两潭死水,偶尔被窗外路过的车马声或丫鬟低语惊动,才会骤然闪过一丝混合着恐惧与怨毒的厉光。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不再是风光的文远夫人,而是一纸休书弃之如敝履的下堂妇;她不再是娘家的倚仗,反而成了他们急于撇清的耻辱;她更不再是那个能在太太圈里呼风唤雨、随意拿捏佩兰秀娥的曼娘奶奶……她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具还在喘气的躯壳,和满腔无处宣泄、几乎要将她自身焚毁的恨意。
外面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这声音,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禁锢她疯狂的最后一道锁。
凭什么?凭什么她曼娘要落得如此下场,在这冰冷的屋子里苟延残喘,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而珍鸽、佩兰、秀娥那些贱人,却能越过越好,风光无限?珍鸽的儿子考中了童生,名声大噪;佩兰的酒店引入了西餐,连沪上名流都趋之若鹜;秀娥的绣品更是被达官显贵争相收藏,价值千金!
她们凭什么?!她们本该被她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是她们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是她们害得她如此!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曼娘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角迸出浑浊的泪。她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感受到一阵湿腻,摊开手掌,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弱月光,她看到掌心那一抹刺目的暗红。
咯血了……
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慌,混合着那蚀骨的嫉恨,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不!她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她就算死,也要拉上她们垫背!她不能让她们好过!绝不能!
一个早已在她心底盘旋了无数遍的、恶毒而疯狂的念头,此刻如同终于破土而出的毒蕈,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彻底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对!放火!烧了她们!烧了佩兰的酒店,烧了秀娥的绣坊!让她们的心血,她们的希望,统统在烈火中化为灰烬!让她们也尝尝一无所有、痛彻心扉的滋味!
这个念头让她兴奋得浑身发抖,枯?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潮红。她猛地从床上爬起,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到梳妆台前。台面上早已积了一层薄灰,那些曾经珍爱的珠宝首饰,大多已被她变卖,只剩下几件不甚值钱、或意义特殊的旧物。
她颤抖着手,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她最后的一点体己——几件压箱底的金饰,一对成色尚可的玉镯,还有一小叠皱巴巴的银票。这是她最后的筹码,是她通往地狱,也要拖着仇人一起下去的……买路钱!
她需要人,需要那种为了钱什么都敢干的亡命之徒!
王婆子!对,那个老虔婆!她一定还有门路!
曼娘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无人,这才轻轻拉开一条门缝。看守她的婆子靠在廊柱下打着盹。曼娘屏住呼吸,如同鬼魅般溜出房门,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来到后院角门附近一处堆放杂物的偏僻小屋——这是她早年为了方便与王婆子暗中往来,早已摸清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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