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如同泼翻的浓墨。梆子声敲过三更,整个沪上仿佛都沉入了睡梦的深渊,连野狗的吠叫都显得稀稀落落。文远府邸那紧闭的正房内,曼娘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僵直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惨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两簇幽暗而疯狂的火焰。
她面前的妆台上,没有胭脂水粉,只放着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里面是她变卖最后几件体己首饰换来的银子。这些银子,很快就要变成焚毁一切的毒火。
“时候……快到了吧……”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从裂缝里挤出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一条揉皱的帕子,那上好的杭绸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抠破。紧张、恐惧、还有那蚀骨的嫉恨和即将得逞的扭曲快意,在她心中交织翻滚,让她坐立难安,却又只能困在这华丽的牢笼里,等待着远方传来的“捷报”。
她仿佛已经看到秀娥那清高的脸在烈焰中扭曲,看到那些价值千金的绣品化为焦黑的灰烬,看到佩兰闻讯后惊慌失措的狼狈……想到这里,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与此同时,在城外一处荒废的河神庙里,两个黑影正凑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一个是王婆子,她裹着一件深色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却在微微发抖。另一个是个精瘦的汉子,穿着短打,面色黧黑,眼神凶狠中透着贪婪,绰号“黑泥鳅”,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专干些拿钱消灾的勾当。
“东西都备齐了?”王婆子声音发紧,将那个沉甸甸的锦囊推到黑泥鳅面前。
黑泥鳅掂了掂锦囊的分量,脸上露出满意的狞笑,踢了踢脚边两个蒙着黑布的瓦罐:“放心吧,老婆子。上好的火油,沾上一点就能烧半晌。引火的棉絮、松香,都备得足足的。”
王婆子看着那两个瓦罐,仿佛看到两条蛰伏的毒蛇,心里直发毛,颤声道:“奶奶吩咐了,目标就是西街后巷那家独门绣坊,姓秀的那个女人住的地方。三更过半,等人睡熟了再动手!主要烧她的绣房,里面的丝绸绣品,一件都别留!手脚务必干净,完事后立刻出城躲风头,银子少不了你的!”
“晓得,晓得。”黑泥鳅将锦囊揣进怀里,拍了拍胸脯,“干这活儿咱是行家。保管烧得干干净净,神仙也查不出是人为!只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绣坊里要是有现成的金银细软……”
王婆子脸色一白,连忙摆手:“不可!万万不可!奶奶只让放火,没让拿东西!你若是贪财进去翻找,惊动了人,或是留下痕迹,坏了奶奶的大事,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黑泥鳅啐了一口,悻悻道:“行了行了,知道了!只放火,不取财!真他娘的晦气!”他嘴上答应,眼神却闪烁不定,显然并未完全死心。
商议既定,王婆子不敢久留,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匆匆消失在夜色里。黑泥鳅则蹲在破庙门口,就着月光,最后检查了一遍作案工具。他用破布仔细擦拭着瓦罐外壁,确保不会留下指纹,又将引火的棉絮浸透火油,塞进一个特制的竹管里。那火油刺鼻的气味在寂静的夜里弥漫开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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