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夜。
节日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京城各处仍挂着喜庆的灯笼,但某些深宅大院和宫闱殿宇之间,流动的空气里却掺进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带着铁锈味的紧张。
寿宁侯府,密室。
烛火被刻意调得很暗,只照亮围坐的几张脸,却将他们的表情映得更加阴晴不定。
寿宁侯张延龄面沉如水,手里捏着一封刚被火漆封口的密信,指节微微发白。信是半个时辰前,由他安插在通政司的一个远房亲戚,冒着巨大风险送出的——里面抄录了陈恪核查组即将于明日呈递的公开奏疏《论新政试点之得失与构陷之祸》的核心内容摘要。
“……非新政之过,乃既得利益集团恐损其特权,精心策划之构陷反扑……”张延龄低声念出这句最刺眼的结语,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一个陈恪!好一个‘既得利益集团’!他这是要把屎盆子直接扣到我们所有人头上!”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刘琮的脸色比张延龄还要难看,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不止如此!侯爷,我刚刚得到消息,核查组的人昨天秘密回京了!带回了大量箱笼,直接进了西华门附近一处民宅,守卫森严!里面装的,恐怕就是他们在三地搜罗的‘证据’!”
内务府管事太监钱禄尖细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宫里头也不安生。冯保那条老狗,这两天进出养心殿格外频繁,今儿个午后,陛下还把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单独叫进去谈了半个时辰!万通出来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难看……侯爷,刘大人,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拿到什么了?”
“慌什么!”张延龄猛地一拍桌面,杯盏轻跳,“就算他们拿到些边角料又如何?无锡的李师爷呢?湖广的‘丁四’和那个货栈管事呢?还有汇丰的东家……不都处理干净了吗?死无对证!他们能奈我何?”
刘琮却没那么乐观,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侯爷,话不能这么说。陈恪此人,狡猾如狐,手段诡奇。他既然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准备公开奏疏,还秘密运回箱笼,手里恐怕不止是‘边角料’。别忘了,无锡的陆明远还没死,江夏的周正还在任上,阳曲的王彪也还活着!这些人,万一……万一被他们撬开了嘴……”
“那就让他们开不了口!”张延龄眼中凶光一闪,但随即又强行压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可现在动手,不是不打自招吗?陈恪正等着我们出错呢!”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两件事。第一,立刻清理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刘大人,你府上,还有所有经手过此事的下人、门客,该送走的送走,该‘病故’的‘病故’,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尤其是那个知道我们与汇丰当铺联系的师爷!”
刘琮脸色一白,艰难地点了点头。
“第二,”张延龄看向钱禄,“钱公公,宫里那边,还得靠您。务必想办法探听清楚,陛下对陈恪的奏疏和那些‘证据’,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还有……慈宁宫那边,能否请太后娘娘……在陛下跟前,稍稍提点两句?毕竟,陛下至孝……”
钱禄脸上肥肉抖动,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侯爷,不是咱家不尽心。太后娘娘年纪大了,近来礼佛静心,不问外事……况且,陛下如今……乾纲独断,未必肯听啊。”
密室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刘琮不甘道。
“当然不是!”张延龄咬牙,“明日陈恪的公开奏疏一上,我们立刻发动所有言官门生,全力反击!咬死他陈恪才是结党营私、诬陷忠良、祸乱朝纲的罪魁祸首!把水搅浑!同时,立刻派人去三地,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核查组可能遗漏的破绽,或者……制造新的‘证据’,反咬一口!”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另外……陈恪这个人,太碍事了。或许,该让他‘病一病’,或者出点‘意外’,安静一段时间。”
钱禄和刘琮闻言,皆是一震,但谁也没有出言反对。事到如今,已是你死我活。
同一时间,西华门民宅,“总汇点”。
气氛同样凝重,却透着一种决战前的肃杀与井然。
陈恪同样拿到了那份被泄露的奏疏摘要抄件,是徐谦通过翰林院的关系弄到的。他只看了一眼,便放在一边,嘴角甚至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他们在通政司也有人。动作够快。”
“大人,是否要调整奏疏内容?”徐谦问道。
“不必。”陈恪摇头,“让他们知道我们要打明牌更好。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们越猜不透我们手里到底有什么,就越会自乱阵脚。”
他看向负责最终汇编的沈括:“《证据汇编》封装得如何了?”
“已全部完成,分装三匣。”沈括指着墙角三个不起眼的旧木箱,“一匣为核心证物证言原件及摘要;一匣为资金、人员关联图表及分析;一匣为综合报告及新政出路建议。均已用火漆密固,加盖核查组钤记。明日由裴大人、顾大人亲自送入。”
陈恪点点头,又看向苏十三:“对方可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