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还没实用化，才要绝对禁止。”林清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如冰，“赵帅，您知道欧洲最顶尖的空气动力学研究到什么水平了吗？他们还在用风洞测量帆船的气流！如果我们现在泄露喷气式发动机哪怕一个原理草图，他们可能二十年都造不出来，但他们会知道方向。一旦知道方向，以欧洲的数学和力学底蕴，他们可能会绕过我们的特定设计，走出另一条路。我们要做的，是连‘方向’都暂时掩盖。”
他调出一份投影，是科学院情报分析处整理的欧洲主要实验室研究动向：“看，英国皇家学会今年拨款的三个重点：一是模仿我们的铁甲舰装甲，二是研究连发枪的自动原理，三是试图破译我们的加密电报。他们没有找对方向，因为根本不知道喷气式发动机、电子计算机、雷达的存在。这种‘无知的鸿沟’，是我们最大的战略优势。”
影补充道：“根据潜伏在伦敦、巴黎、维也纳的情报员反馈，三国目前最渴望获得的是二级技术，特别是内燃机和无线电。他们判断这些是‘次一代’的核心，正在动用一切资源试图窃取或交换。我们有意泄漏了一些过时的蒸汽轮机改进图纸，他们如获至宝，这正好将他们的研究资源引导到次要方向。”
陈默静静地听着，手指在“三级技术”列表上轻轻敲击：“技术管制，不是简单的保密。它是一个动态的、分层的控制系统。目标有三个：”
“第一，保持代差。确保帝国在关键领域始终领先一到两代。当我们的实验室在研究计算机时，可以允许他们获得标准化的机床图纸；当我们开始探索喷气时代时，可以把内燃机技术有限释放。永远让他们在追赶昨天的我们。”
“第二，控制发展路径。通过选择性释放技术，引导全球科技树按照我们规划的主干生长。比如，我们大力推广公制、标准化制图、基础数学，这是在为全球工业体系打上我们的烙印。未来任何国家想发展工业，都必须先学习我们的语言——技术的语言。”
“第三，人才虹吸。将最聪明的大脑吸引到我们的体系内。一个欧洲顶尖的物理学家，在本国可能只能研究改进蒸汽机，但来到帝国科学院，可以接触相对论、量子力学的早期构想，甚至可以参与航天器的理论计算。思想的诱惑，比金钱更致命。”
他合上档案，目光扫过众人：“这个体系会遭受批评，甚至在未来会被某些人指责为‘阻碍人类共同进步’。但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当我们率先登陆月球、当我们的计算机网络连接全球、当我们的基因技术消除遗传病时，后人只会赞叹帝国的远见，而不会记得那些被暂时锁在保险柜里的图纸。”
同日下午，帝国理工学院，第三教学楼阶梯教室。
能容纳三百人的教室座无虚席，过道和门口都挤满了学生。今天是着名应用化学教授刘德明的“工业催化原理”公开课，听课的不仅有本院学生，还有数十名经过严格筛选的外国访问学者。
刘教授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反应式，转身道：“……所以，在哈伯-博世法合成氨的工艺中，催化剂的选择是效率的关键。我们目前使用的是铁系催化剂，活性尚可，但寿命和耐毒性有待提高。”
一名德国留学生举手，用带着口音的汉语提问：“教授，我在柏林大学时，我的导师尝试用铂族金属作为催化剂，效果不佳。请问帝国是否已经找到了更优的配方？”
教室内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知道，合成氨技术是二级管制技术，催化剂配方更是核心机密。前排的帝国学生中，已有几道警惕的目光射向那名德国学生。
刘教授面色不变，微笑道：“很好的问题。铂族金属活性高，但成本昂贵，且对某些杂质敏感。帝国目前的研究方向，是在铁系基础上进行掺杂改性。具体配方涉及工业机密，不便公开。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你有兴趣，毕业后可以申请进入化工研究院的催化剂实验室工作，那里有更深入的研究。”
巧妙地将敏感问题转化为招聘邀请。那名德国学生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渴望的光芒——能进入帝国最顶尖的实验室，是多少学者梦寐以求的机会。
课后，刘教授回到办公室，他的助教——一名安全委员会的便衣人员——低声道：“教授，那个德国学生，背景调查显示他与柏林的一家化工企业有联系，那家企业有军方背景。”
“我知道。”刘教授泡了杯茶，神色平静，“所以我才给他指了条明路。如果他真有能力，进入实验室后，我们会给他安排一些边缘但看似重要的课题，监控他的研究成果流向。如果他只是间谍，在严格的保密制度和周围真正的天才学者影响下，很快会暴露。这比直接拒绝他，让他转入地下活动要好。”
助教恍然：“您是在……钓鱼？”
“不，”刘教授望向窗外校园里步履匆匆的各国学子，“我是在撒网。网眼的大小，刚好能让小鱼通过，留下大鱼。而真正的大鱼，早就被请到湖心亭单独喂食了。”
十日后，伦敦，皇家学会地下档案室。
昏暗的煤气灯下，两个身影正对着一份模糊不清的设计图低声争论。图纸上是一台复杂的机械结构，标题写着“帝国第四代蒸汽轮机热力循环改进示意（疑似）”。
“这里，排汽部分的设计明显不合理，热效率会比我们现有的型号还低百分之五。”一位白发工程师摇头，“要么是图纸有误，要么是帝国人在误导我们。”
另一位年轻些的学者却眼神狂热：“不，您看这个联轴器的设计，还有这里的密封结构……虽然整体效率不高，但某些细节的精妙程度远超我们的工艺。我怀疑，这是他们故意放出的‘残次品’，但其中隐藏着真正的技术思路！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图纸，进行对比分析！”
白发工程师苦笑：“更多的图纸？你知道为了这份模糊的影印件，我们付出了什么代价吗？东印度公司两个季度的茶叶利润！而根据我们在科伦坡的眼线报告，帝国最新的军舰已经不用蒸汽轮机了，他们用的是更先进的‘燃油涡轮机’——那是什么东西？我们连概念都猜不透！”
他颓然坐下，看着图纸上那些精密的线条，感觉像在看天书：“锁死了……他们用条约锁死了我们的舰队，用技术分级锁死了我们的未来。我们还在琢磨如何改进蒸汽机，他们已经在研究下一代的动力了。这种差距，让人绝望。”
年轻学者却握紧拳头：“越是绝望，越要追赶！我们必须加大投入，派遣更多人去东方，学习、工作、哪怕只是观察！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这成了整个欧洲科学界共同的、苦涩的信念。
月末，帝国科学院，顶层天文台。
陈默与林清源并肩而立，透过巨大的望远镜，望着冬季清澈夜空中的猎户座。
“技术锁死的政策，在科学院内部也有争议。”林清源轻声说，“一些年轻学者认为，科学应该无私共享，加速全人类进步。”
“告诉他们，”陈默的目光没有离开星空，“如果现在共享，结果不是加速进步，而是让尚未准备好的文明，过早接触到他们无法掌控的力量。想象一下，如果把内燃机图纸完整交给还处于封建时代的国家，他们会用来做什么？不是造汽车，而是造更高效的战车。如果把合成氨技术交给一个饥荒的国家，他们第一时间生产的不是化肥，而是炸药。”
他转过身：“技术锁死，不是终点。它只是一个过渡阶段。当我们率先突破到下一个文明层级——比如掌握可控核聚变、建立近地轨道空间站、实现全球即时通信网络时，这些现在需要锁死的技术，自然会成为可以分享的基础。但分享的前提是，接受分享的文明，已经具备了相应的道德水准和社会结构，不会将科技滥用于自我毁灭。”
林清源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技术锁死，锁住的不是知识本身，而是知识被应用的‘时机’和‘方式’。我们在为全人类把关。”
“可以这么理解。”陈默拍了拍冰冷的望远镜筒身，“告诉那些有异议的年轻人：真正的科学家，不仅要有探索未知的勇气，更要有为未知负责的智慧。而智慧，有时候就体现在‘不做什么’。”
夜风吹过，星空无声旋转。
在地球的各个角落，无数人正在为帝国的技术而痴迷、而痛苦、而渴望。他们不知道，自己渴求的钥匙，被锁在一个精心设计的、名为“文明进度”的保险箱里。
钥匙并非永不开启。
只是开锁的时刻，由那个仰望星空的文明来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