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二年三月,帝国科学院,第九区“深空研究所”。
这里位于北京西北郊的群山环抱之中,距离主科学院园区有三十里山路,由一条专用的电气化铁路连接。研究所的建筑风格迥异于传统——低矮、敦实,大部分设施深埋地下,露出地面的部分覆盖着伪装网和人工植被。只有三座银白色的抛物面天线矗立在最高处,直径分别达到十五米、二十五米和惊人的四十米,在春日阳光下反射着金属冷光。
天线基座的控制室内,林清源与三名年轻的研究员正盯着四块阴极射线管显示屏。屏幕上跳动着杂乱的波形和不断滚动的数字。空气中弥漫着高压变压器特有的嗡鸣和纸带打孔机的咔嗒声。
“第127次扫频,波段21.3厘米,偏振角调整完毕。”一名研究员汇报,手指在布满旋钮和开关的控制台上飞速操作。
林清源扶着控制台边缘,盯着主屏幕上逐渐稳定的波形图。这台被命名为“天耳”的射电望远镜阵列,是科学院电子所、机械所和天文学部联合攻关四年的成果。它不依赖可见光,而是捕捉来自宇宙的无线电波,试图“倾听”星辰的私语。
“信号强度在增加……”另一名研究员屏住呼吸,“背景噪声被抑制了……看,这个脉冲序列!”
屏幕上,原本杂乱无章的波形中,开始浮现出一组清晰的、有规律的尖峰脉冲。每两个尖峰之间的间隔几乎完全相等,仿佛某种精密的钟表在深空中敲击。
控制室内死一般寂静,只有设备运转的声响和人们愈发粗重的呼吸。五秒、十秒、三十秒……脉冲序列持续了整整四十五秒,然后逐渐衰减,重新融入背景噪声。
“记录下来了吗?”林清源的声音有些发颤。
“全波段、全时段记录,纸质和磁带双备份。”操作员的手也在抖,“教授……这是什么?人造物?还是……”
“不知道。”林清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可能是某种尚未认知的自然现象,也可能是……”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未尽的可能性——宇宙中其他智慧存在的信号。
他转身,对通讯官说:“启动甲字一号保密线路,接通摄政王府。我需要立刻向王爷汇报。”
两小时后,听涛阁地下密室。
这里比枢密院的绝密会议室更深入地下,墙壁是半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内衬铅板。空气循环系统独立运行,没有任何窗户,照明全靠镶嵌在天花板内的冷光灯。密室中央是一张圆形石桌,桌上投影着一幅不断变化的星图。
陈默、影、林清源围坐桌旁。石桌上方的投影仪正播放着“天耳”阵列捕捉到的脉冲信号波形图,以及初步的频谱分析。
“……信号源方向初步定位于银河系猎户座旋臂方向,距离……无法精确测定,但根据信号衰减模型和星际介质吸收模型估算,至少在五百光年以上。”林清源的汇报简洁而克制,但眼中燃烧的光芒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信号具有明显的周期性和窄带特征,与已知的所有自然射电源模式都不匹配。”
影盯着那规律的脉冲序列,眉头微皱:“确定不是某个国家——比如欧洲或美洲——秘密发射的某种……东西?”
“不可能。”林清源摇头,“以人类现有的技术,即使是我们最先进的无线电发射机,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上,信号强度也至少要衰减到目前接收值的十亿分之一以下。而且,这个信号表现出多普勒频移,说明源体本身在高速运动,速度估算……超过每秒三百公里。”
每秒三百公里。这个数字让密室陷入短暂沉默。帝国目前最快的实验火箭,速度也不过每秒八公里。
“所以,”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它要么是某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能量等级远超想象的自然现象,要么……就是‘他们’。”
“他们”。一个简单的代词,却承载着整个人类文明最大的疑问和最深远的恐惧——或者希望。
陈默站起身,走到星图前。投影仪自动调整,将银河系的旋涡状结构完整呈现。他的手指划过猎户座方向:“从今天起,第九区‘深空研究所’升级为‘星际探索研究院’,直接向我负责。研究重点分为三个方向:”
“第一,继续监测、分析这个信号,并扩大监听范围。增加天线阵列,研发更灵敏的接收机和更强大的信号处理算法。我们需要知道它是否重复,是否携带信息,以及……它从哪里来,为何而来。”
“第二,启动‘灯塔计划’。在月球、火星轨道部署无人探测器的预研。先解决远程遥控、深空通信、轨道计算、生命保障等基础问题。目标:十年内,让帝国的探测器飞越火星。”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理论突破。集中力量研究广义相对论、量子引力、曲速航行理论雏形、反物质能级估算……这些之前只停留在纸面上的前瞻理论,现在要投入资源进行可行性验证。”
林清源迅速记录,但忍不住问:“王爷,这些研究……特别是‘灯塔计划’,需要的资源可能是天文数字。内阁和枢密院可能会质疑,在全球治理刚刚起步、国内建设仍需投入的时候,将如此庞大的资源投向虚无缥缈的深空……”
“所以它才要直接向我负责,经费从内帑和科学院特别储备金拨付。”陈默转过身,目光如炬,“清源,你觉得我们赢得全球战争、建立新秩序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让日月龙旗插遍地球每一个角落吗?”
他走回星图前,指着那颗蔚蓝色的行星:“不。地球只是一个摇篮,一个起点。真正的文明,绝不会永远满足于在摇篮里称王称霸。当我们解决了基本的生存问题、确立了全球的领导地位后,下一个自然的问题就是:摇篮之外是什么?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他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使命感:
“宇宙的向往,不是奢侈的幻想,而是文明成熟的标志。当一个文明开始仰望星空并决心走向那里时,它才真正摆脱了野蛮和短视,开始思考自己在宇宙尺度上的意义。”
“而且,”陈默的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这本身也是一种最强大的‘技术锁死’。当欧洲还在苦苦钻研我们有意释放的内燃机图纸时,当他们的最聪明头脑还在计算如何提高蒸汽效率百分之五时,我们最顶尖的科学家已经在思考如何跨越以光年计的距离。这种代差,不是五年十年,而是一个文明层级的差距。他们会绝望地发现,追赶的目标正在以几何级数远离。”
影若有所思:“就像……蚂蚁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要建造摩天大楼?”
“类似。”陈默点头,“但更残酷。因为蚂蚁至少能看到摩天大楼。而他们,可能终其文明,都无法理解我们为什么要把资源投向看似虚无的深空。这种认知层级的差距,会让他们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竞争者——因为他们连竞争的赛道都看不见。”
林清源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疑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坚定:“我明白了。这不是科研项目,这是……文明的成人礼。”
一周后,帝国科学院主楼,顶层大礼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