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哈那片寂静的维度离开后,默客在星海中“走”了很久。
他的身体还是那身灰袍,边缘虚化,在物理宇宙中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他只是在“移动”,从一个坐标滑向下一个坐标,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影子。灰白的眼眸倒映着掠过的星光、星云、还有那些在轨道上缓缓转动的陌生星球。
以前他看这些,就像看一张早就标注好所有终点的星图。哪个文明会在何时繁荣,哪个世界将在哪一刻熄灭,都清清楚楚。现在再看,感觉却有些不同了。那些光点在他眼里,不再只是冰冷坐标和既定结局,而是承载着无数正在发生的故事的容器——混乱的,低效的,充满意外和挣扎的……“过程”。
斯忒尔戈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我们守护的,是‘活着’本身。”
哈摩尼亚联结起的战场共鸣,泰罗最后那道微弱的波动……这些画面偶尔会闪过。他依旧知晓它们终将走向寂灭,但那份奔向终点的“热度”,却像细小的火星,落在他这片灰白的意识里,留下了一点微弱的灼痕。
该去哪?
这个问题对于行走终末的他而言,原本不该存在。终末的观测者没有目的地,只有观察点。但现在,他想“下场”。想亲自进入那些“过程”,去理解,去经历,或许……去尝试寻找斯忒尔戈所说的,除了牺牲之外的其他可能性。
他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他介入命运洪流,又不至于立刻被“终末”本身吞噬的支点。
然后,一个“坐标”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感知中。
那并非视觉所见,也非听觉所闻,更像是一种冥冥中的“邀请”,或者说,是一个早就存在于某个未来可能性中的“约定地点”。信息很模糊,只有一个大致方向和一些抽象的感觉:一片相对稳定的空间褶皱,一颗即将迎来剧变的星球附近,以及……一只猫。
一只能看到很多“线”的黑猫。
默客没有犹豫。他调整了“移动”的方向,朝着那个坐标滑去。
穿过一片稀薄的、被恒星风搅乱的尘埃带,避开几处不稳定的空间涟漪,他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像是一片巨大星云阴影下的僻静角落,远离主要航道。虚空中悬浮着一块不起眼的、仿佛自然形成的岩石平台,平台边缘闪烁着维持基本环境的微弱力场。平台中央,摆着一张样式古朴的小圆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壶茶,热气袅袅。
一只通体漆黑、唯有眼睛是琥珀色的猫,正蹲在对面那把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看见默客出现,它停下动作,琥珀色的猫眼望过来,里面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转。
“来了?”黑猫开口,声音是清朗的少年音,平静温和,“比预想中快了大概……三点七秒。看来‘欢愉’那边的告别,没耽搁太久。”
默客走到桌前,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椅子是实的,但他坐下时几乎没有重量。灰白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对面的黑猫——艾利欧。
“你知道我会来。”默客说。不是疑问。
“我知道很多条‘线’。”艾利欧甩了甩尾巴,跳上桌子,在茶杯旁踱步,“其中一条,在今天的这个坐标,这个时间点,会有一个特殊的‘观测者’到来。他带着终末的知识,怀揣对‘过程’的疑惑,并且……刚刚告别了一位喜欢看戏的观众。”
它的目光落在默客灰白的眼眸上,停顿了几秒:“你的‘颜色’……和我的‘剧本’里记录的,不太一样了。多了点……别的杂色。是出云那块‘老石头’染的?还是茨冈尼亚那个‘和事佬’?”
默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直接切入主题:“你说你能看到很多未来。”
“可能性。”艾利欧纠正道,“像树的分叉,无数条。有的粗壮,有的纤细,有的中途折断。我的工作,就是找到那条最合适的‘主干’,然后……尽量把它引导出来,修剪掉一些可能导致整棵树过早枯萎的‘病枝’。”
“为了对抗毁灭。”默客陈述道。他从自己知晓的终末知识中,能模糊看到一些宏大的趋势。
“为了一个不那么糟糕的明天。”艾利欧的语气很务实,“纳努克和它的军团,想把整棵树都烧了。我不喜欢那个结局。所以,我得想办法,让树长得更结实点,或者……在火真正烧起来前,准备好几桶水,联系几个能帮忙救火的园丁。”
它用爪子推过来一杯茶。茶水是清澈的金色,倒映着平台上方的虚假星空。“尝尝?从仙舟带来的,丹枫以前喜欢喝这个。他说能静心。”
默客没有动茶杯。他不需要饮食。他只是看着艾利欧:“你的‘剧本’,需要演员。”
“需要‘变量’。”艾利欧点头,“既定轨道上的棋子改变不了大局。需要一些来自轨道之外,能搅动池水,能连接不同‘线’,能创造意外的人。”
“我,”默客说,“可以成为一个‘变量’。”
艾利欧的猫眼微微眯起:“哦?一个行走终末,知晓无数结局的‘变量’?听起来……有点矛盾。你难道不会忍不住,把看到的所有‘终局’都提前说出来,或者试图用最高效的方式,把所有人都推向你认为‘最好’的结局?”
默客沉默了片刻。灰白眼眸深处,那丝微弱的涟漪又泛了起来。
“以前……会。”他承认,声音干涩,“但现在……我想看看,‘不那么高效’的路,会通向哪里。我想……理解‘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