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刚才说的,我初来本县一无所有,现在却有家宅田亩传给子孙。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仁的本意就在于互相关爱。门督一直以来的目标,不正是按着孔孟之道行事吗?照顾百姓,纠正前非,何错之有?”面对此景,蒋玄连忙抛出极具诱惑的条件,以利益来劝说道。
张轨长叹一口气,注视着前方沉默不语。
“陛下坐拥九州四海,岂会在意本县的区区几亩田?而这不多的田产,却是许多本地人家的生计所系。门督只要稍微抬抬手,那就是阖县皆大欢喜。”胜利来得太容易,蒋玄竟有种不真实感。他甚至开始暗示许诺,会让对方在本县得到不少田宅。
“呵呵呵,方才主簿提及吾师玄晏先生,令我思念不已,所以刚才没来得及仔细回答你的话。轨虽然愚钝,可是圣人的教诲不敢或忘,正所谓‘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敢问主簿,难道共县的百姓只是豪族大姓,不包含贫农佃客吗?我入仕食禄,是想为万千百姓谋衣食,不是为自己谋富贵。”沉默良久后,张轨忽然哈哈大笑,把对方的话给打断了。他如此做派,正是要引出对方的底牌,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呵,呵。”蒋玄尴尬地赔笑几下,满心的欢喜荡然无存。他还是太轻敌了,以为对方这位十六岁的稚嫩少年,能简单地用利益收买,所以故意显露自己的财富家产,又用话语渲染,以勾起对方的贪念。现在看来,这“利”的一招,可以宣告失败了。
说话之间,二人已经走到那座四层楼宇之下,这是蒋宅的宴乐主楼。站在其下仰视,愈发觉得其壮丽高耸,木制的飞檐斗拱上雕刻着花鸟,门上镶嵌着不少琉璃,在小县之中可谓气派无两。趁张轨嗟叹驻足的功夫,蒋玄脑筋一转、挤出笑容,又抛出预定的第二套方案。
“张郎已经入仕,是否考虑过婚配的事情?”蒋玄忽然问。
“小子年未及冠,哪里想这么多。”张轨答道。
“如此说,可就不那么实际了。”蒋玄嘿嘿直笑,拍着对方的肩膀道:“汉末以来,战乱动荡,很多人等不到加冠的年纪,就已经肩负起当官或征战的责任,年纪并没有限定得那么死板。据我所知,你已经十六岁,家里又门丁稀薄,可以提前加冠,考虑婚姻大事了。”
“主簿说得有点道理!”张轨摸着下巴,频频点头。
“门督既然在本县为吏,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为你物色几个合适的良配。就依你的职务和才学,县里的任何名门女子,都会乐意来嫁的。缙绅之家,百两之族,早就盯上你这块肥肉了!”蒋玄文绉绉得描绘道。年轻力壮的青年之人,或许还不在乎钱财,可大多贪恋美色,看样子对方并非例外。
所谓“百两”,指的是《诗经》中《鹊巢》篇,“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的描述,比喻出嫁女子来自大族,送行的车队有百辆车之多,“两”是“辆”的通假字。例如《魏故临洮王妃杨氏墓志铭》,有“年十有八,百两云归”的句子,如果不注意的话用今人的习惯去字面理解,恐怕会造成类似于“百两黄金赎买”的误会。在古代尤其是魏晋的诗文中,“百两”都是频繁出现的高频词汇,借指女子出身名族。哪怕时至今日,中原人还是保留着送婚车队的习俗,作为场面是否够面子的参考标准。千年风俗,犹如昨日,气脉传承未绝。
“哦。”张轨拖长了语调,笑眯眯地瞅着蒋玄,不置可否。听到此处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策略,现在是想用怀柔的婚姻手段,将他捆绑进本地豪族的网络中。倘若真的如此,他会受到道德的约束和姻亲的掣肘,就没有办法去施展手段了。尤其是本朝推崇“以孝治天下”,冒犯姻亲长辈也可论罪。
“士彦呐,为吏为官,讲究的还是一个门路。恕我直言,你的家族门丁稀薄,对你仕途的发展帮不上太大的忙了。而如果娶得一位名门女子,与其家中的亲朋故旧有了血缘纽带,等于是拓宽了仕途门路,自然会有人推选你往上走。故而年轻人择妇,必须慎之又慎。”蒋玄打起十倍的精神,苦口婆心得劝说道。他的这番话,也是半真半假。
“感谢主簿,可我不能答应。”良久,张轨故作惋惜道。
“为何?”蒋玄的笑容瞬间僵住。
“规已经心有所属。”张轨带着神秘的微笑。
“是何出身?哪里人士?”蒋玄匆忙地追问,并不忘继续劝诫道:“士彦你可要清楚,想要走上仕途的人,婚姻大事可不能随便,这关系到你今后是否能得到臂助。本县的豪族,在京洛中也是颇有门路的!”
“不劳主簿忧心,我所想要迎娶的,是本朝的宗室女子。”张轨遥望西方的京城,展露出更加自信的笑容,他的话也是半真半假。此刻他心里所思所想的,自然是短唇如朱、长眉似月的司马绮,那个时而英姿飒爽,时而娴静温润的奇女子。洛水初逢已过去大半年,他仍牢牢记得对方的衣着打扮、一颦一笑。见识过这等人物,寻常者又岂能吸引得了他呢?何况他知道今日的事会有后患,也绝不可能答应。
“好吧,难道此女愿意?”蒋玄依然没有彻底死心。
张轨没有作答,哈哈大笑着登上楼梯。
见此情状,蒋玄只好暗暗摇头,不再多说跟着登楼。看来最有把握的美色之计,也无法奏效了。好在“钱”、“色”之外,世上还有许多诱惑,只要对方是个正常人,必然有能用来收买的东西。他心中斟酌着后策,表面仍然不动声色得含笑引路,将对方带到了最高处。